延熙二十八年四月,麒阳来到了京城。
在此之前,他住在大华朝南方的零陵,事实上,这位皇室宗亲住在那倒不是因为他谦虚谨慎,这其实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自开国皇帝分封自己的儿子们到各个地方去镇守后,麒阳的父亲运气差,在众多兄弟中他抽到了下下签去了那个当地人听不懂汉语,而听得懂汉语的人又不是什么好人的地方。
而且那地方是为蛮荒之地,文盲普及率极高,当地人又不读书,不读书自然不服管,不服管自然就不纳税,而不纳税自然是不行的,于是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双方都喜欢用拳头刀剑说话。每到逢年过节,不闹腾一下,那就不正常了。
可是对麒阳而言,你闹腾一下正常了,但自己身为皇室宗亲就非常不正常了。
要知道,那地方被平叛几次后都有了一些经验。政府军嘛,来了自然就要先救皇室宗亲的,否则若在自己手上死了个皇室宗亲,那还不是被人给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到时候自己恐怕就会一撸撸到底了。而至于下层百姓……
该怎样就是怎样了。
总而言之,面对着越来越聪明的叛军,麒阳的心里其实是郁闷的。我就安安心心的做个藩王,既不扰事又不扰民,为啥破事全都找上我?于是他天天跑到自己家的后院处向着各路神仙祈愿远离这个鬼地方。可能是神仙们刚好都不在吧,于是麒阳又多呆了四年,直至他十五岁的那天。
那天,身处偏僻乡村的他今天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来自京城,手捧着圣旨说自己有幸将成为大华下一任皇帝。
十五岁的麒阳仰头看着远处雄伟的京城城墙,一想到自己离开那九死一生的零陵,即将成为这里的新主人,兴奋的血液立刻涌上了他的大脑。
可能是不想让这位少年激动到热泪盈眶而造成影响不好,一大群官员迎了上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迎接他的。
“请殿下从东安门进宫,到文华殿暂居。”
事实上,像在下这种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问题,只要能进去京城当上皇帝就好了,至于从哪个门进,到哪里住,那实在是无关紧要的。
可是作为麒阳这种正统高贵的皇室宗亲,他当场就发飙了,因为他明白,这种路线是给皇太子即位的。做皇帝不走这条路。
“我要从宣武门进,进朝天殿!”
这才是正统的皇帝登基路线。
然而百官们又不愿意了,他们也不多废话,就一个个的跟个碉堡一样的杵在那,排成了横三排,竖二十二列,一个个动也不动,就那样的挡在门前,希望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够乖乖听话,从东安门进京。
可惜的是,麒阳也不是吃素的:
想当年我待在那龙潭虎穴处好几年,好几次死里逃生,论死人,自己年年都看得见,甚至有时候有点倒霉,自己都不得不拿起刀亲自砍人,而你们这群小瘪三,竟然敢挡我的路,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们几个,等我当上了皇帝我看你们拿我怎样?
将以上这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后,麒阳以为这群官员是时候识相点儿让路了,可令他惊讶的是,他们依然杵在那儿,谁都没有离开,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
这下麒阳也有点儿惊讶了,他明白一定是有什么比他成为皇帝后收拾他们更恐怖的东西存在。
他拿出了圣旨,告诉他们自己是合法皇帝,是来登基的,是不能走东安门的。
然而百官们的顽固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态,看那表情,意思是说,哥们你歇歇吧,赶紧的走东安门赶快结束,这样谁都好过,我们大家的老婆孩子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麻溜的赶紧的吧。
麒阳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看着这群油盐不进的大臣们,麒阳摆出了一副很无奈的神态,于是他长叹一口气,“好吧,我不走宣武门了。”
可还没等大臣们松口气,麒阳又说“东安门我也不去了,我就住在郊区,等你们什么时候想让我当皇帝了,我在过来走宣武门。”
话毕,麒阳挑衅的看着这群大臣们,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这群人感到了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
于是,大臣们一改前态,恭恭敬敬的将麒阳迎了进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麒阳从宣武门登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它也传到了宫中的吴永那里,但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无聊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麒阳进入了皇宫,看着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心情复杂的坐上皇帝的宝座:
几天前,我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藩王而已,而现在我已成为整个大华的统治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天意让我坐在这的,我本该是这里的主人。
可笑的是,若是吴永听到了这番话后,不知他会做怎样感慨:
你以为是天意决定的一切,可事实上你能成为皇帝是我吴永一手造成,你的那封登基圣旨也是我所拟造,你的这一切都是我吴永所造成的。
的确,麒阳很快就品尝到了。
在他登基后第七天,礼部尚书林洋上书,他的这封奏折洋洋洒洒几千字,也不知是熬了几个夜晚才完成的,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哗啦哗啦的读了几个小时。这要搁成一般的皇帝,那早就要睡觉了,可惜的是,麒阳听到最后,脖子上青筋直冒,当场发飙让御林军把这个林洋打成了林翔。
其实刚刚那篇奏疏看起来很复杂,但事实上内容很简单:老大,你做了皇帝后就不能管你自己的父母称呼为父亲母亲了,按照规矩,你应该称呼他们为考父考母,然后称上一任皇帝为亲父,上一任皇后为亲母,而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你就跟什么什么昏君一样,和什么什么暴君比拟,当然了,为了贴心服务,我们大家凑在一块商量好了,以后你的亲生父母就称为灵王灵猴(零王零后)了,哎,这些事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感谢我们(勿谢尔)
于是麒阳站了起来,瞪着地上一坨不明物后,怒吼道
“我父母都可以改?!”
话音刚落,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唯独一个人除外
“可以。”
此人正是吴永。
历经四朝,年七十二,时任当时文官最高部门部长吏部尚书,兼任内阁首辅,并且还是一位一品大员太傅。
他说可以后,所有人都说可以。
麒阳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切,自己明明身为皇帝,却孤立无援,在场所有大臣都听命于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
难道自己真的不能连自己的爹都不能认了?
近距离的看着这位少年皇帝,吴永内心里露出了冷笑:
说到底,也仅仅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就算是皇帝,也脆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