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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幼小的女孩從黑暗之中醒來。
醒來的瞬間,她感到彷彿神經被撕裂般的痛楚,並且迅速地竄遍全身,她閉上雙眼忍受痛楚,但卻仍是不發一語。
「啊,醒了嗎?小公主。」
頭上傳來略帶沙啞的甜美聲音,被稱為小公主的女孩眨了眨眼看著她。
穿著有點過激的戰鬥服,留著一頭清爽髮型的女子對她綻放溫柔的微笑。
「……我睡了多久?」
扭動於女子大腿上的小腦袋,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窺伺著她的臉。那個女子直接坐在沒有裝潢的石板地面,讓自己枕著她的大腿。
「沒多久,只是幾個小時而已。」
「……是嗎。」
對於朝她親切微笑的女子,雖然已經漸漸習慣,但還是沒辦法接受那種程度的反差。
明明平時是個強悍豪邁的女性,但對著自己,她卻是顯得格外愛護。是因為她看見了那個設施的關係嗎?
也對呢,同樣從「終端」逃出來的拉諾斯都是這樣呢,「小公主」這個名號也是他們起的。
她搖了搖嘆息,然後輕歎道:
「明明像我這樣的『人偶』,根本不需要這樣保護我……」
「唔……要喝杯水嗎?」
那個女子沒有理會她的嘆息,反而一邊說,一邊拾了拾下巴,指向房間的角落。
搖了搖頭,她示意不需要。
「像我這樣的『人偶』,就算喝水也不能回復體力的。自我復原的程序已經在執行了,只要再等一會我就沒事了……」
「不要這樣說嘛,大家都已經把小公主當成好朋友了哦!」
「不過也只是個『人偶』罷了。」
「……雖然妳說是沒錯啦。」
女子低聲沈吟,似乎想起了某些討厭的記憶,原本的笑臉之中漸漸透出了哀傷的神色。
「吶,荷西雅。」
「嗯,怎麼了?」
「別擔心,我們沒事的。」
「欸?什麼嘛,我才沒有擔心嘛!」
「『終端』的內部掃描已經完成了80%左右,只是還沒有到達百分百的程度就敗露了。」
「沒關係的,別在意。倒是我們,實在太依賴小公主了。」
「雖然出了點狀況,但還是應付得來。只是已經沒辦法再提昇掃描的完成度了……」
「別在意,我們到時再想辦法吧。」
「……嗯。」
「……」
「啊哈哈。」
「……」
「不、不過琉星那渾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啊~居然可以識破小公主的逆探測,看來真不可以掉以輕心嘛!不然的話──」
「吶,荷西雅。」
「欸、欸?,怎麼了?」
以平淡而且毫無感情的嗓音,被稱為小公主的女孩打斷了荷西雅的發言,接著以空洞無神的雙眼直視著她。
「別擔心,沒事的。」
「哎,我不是說了嗎,我才──」
「關於拉撒路的事,別擔心。」
「我……」
「妳知道他的『臭蟲(Bug’s)』吧,所以,沒關係的。」
「我沒有──」
「請相信他,也相信我──我們絕對可以逃出個世界的。」
*
彷若遭受某種強力炸彈的衝擊一般,我們乘著大型卡車大幅度傾斜,差幾度就要翻車了。
車裡的物件無法抵抗車身的傾側,一件又一件的從高處摔落。
雖然已經繫上了保險同的拘束繩索,但車子傾側到這個程度,莫說是物件,甚至連人都沒法站得穩了。
我單膝著地,就這樣眼看著其他人員碌碌無為地滾落在地上。
沒辦法啊,我也只是僅僅能保持平衡而已。
司機先生靠著緊貼胸膛的安全帶,勉強還算貼在駕駛座之上。但似乎要操作這輛車子還是不簡單,貨物、乘客都因為車子的傾側而集中到右邊,這樣下去的話,車子遲早還是會失去平衡的。
「……真是見鬼,劈頭就是那種狀況嗎?」
我不耐煩地呻吟了一聲,接著一手支撐著地板借力,一手掏出處於腰間鎗袋的「黑神」向著車箱的左邊使出了連續的射擊。
接連傳出了子彈撞擊鐵板的聲音,車子受到我「Triple Tap」(三連發)的衝擊終於找回了平衡,總算是四輪著地,勉強地繼續於滿佈敵人的街道上飛馳。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姊要我當先鋒了,果然還是這樣啊。」
我抽搐著臉頰怒吼,渲泄著內心的不滿。
雖然那傢伙不在這裡,但一想起她的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想狠狠地吐槽。
算了,現在也不是吐槽的好時機,先處理現在的狀況吧。
假裝成貨運小隊的我們,原本是打算就這樣混進王都的內部。不過這樣簡單的戰術,果然不消幾下功夫就敗露了。因此在沒辦法的情況,老姊下令全部車隊啟動那珍貴的氮氣推擊裝備,直接就在通往王都的大直道上飛奔──與其說得好像是迫不得己一樣,倒不如說那傢伙根本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混入,劈頭就想硬闖了吧!
「唉,算了,總之先消除一下障礙吧。」
從車窗窺探外面,前方大約有四、五台戰車,似乎全部都是前時代遺留下來的軍備。
它們整齊排色一個「\」型,似乎想把我們的車子盡壓往牆壁推壓。
「啊啊……還真是有默契的隊型嘛~」
我向前面的車隊點了點頭給予肯定,然後單腳一蹬跳起,抓住車箱上方的車窗,爬到毫無遮掩的車頂上。
憑著氮氣加速的威能,車子的速度已經完全違反了常理的邏輯,迎面而來的風壓也不是開玩笑的程度。
嘛,不過比起站在疾飛的戰鬥機翼上,這種程度也不過小菜一碟而已吧?
還有空餘的時間,我就確認了一下各戰車的位置,然後把「黑神」收回鎗袋,換上了擅長「跳彈戰法」的「秘金」上陣。
在這樣強力的風壓下,子彈的速度會受到不少影響,對於擅長高速連射的「黑神」來說,這裡並不是最佳的發揮場所,因此我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與此同時,敵人似乎也終於察覺了我的存在,開始緩慢地轉動車子上的機槍,慢慢把角度調整到我位置──
砰。
一發的槍聲傳出,子彈不偏不椅地擊中了最前一輛車子的機槍台,直接摧毀了它的槍管。子彈受到折射,從機槍的一側脫出,隨著極奇的風壓,子彈不偏不倚地直接貫穿及後幾台戰車的機槍裝備。
「好了,接下來是輪胎──」
我壓低身子瞄準第一台戰車的車輛,然而就在此時──
幾台戰車忽視有規律地散開,似乎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戰力,故選擇撤退這條路吧。
「不……不對。」
像這樣有規律地佈陣、攔截、撤退,絕對不像是無謀之策。彷彿好像早就預演了千百次一般精准無誤,就算在此之前已經有幾次的進攻無功而還,但他們還是沒有停止這樣具規律的攻勢。
一面退回車箱之內,我一面快速地分析狀況。
「有人在監視著我們的舉動,而且作出針對性的部處……嗎?」
邊撥動被風吹亂的頭髮,我一邊喃喃自道。
猛然回首,後面的車隊老早已經被我們甩得老遠……不對,也許是被敵人刻意地分散應付吧。
原本已經沒什麼隊型的我們,在此刻就更加的四分五裂。
「真是屈辱啊……我果然討厭無謀的戰鬥。」
以往在家族的時候,每場戰鬥也是有一定的目標、戰法、意識在裡面。每個人都肩清楚自己的崗位──干擾的干擾、防衛的防衛、殺敵的殺敵。琉星那傢伙的戰術雖然奇特而且不討好,不過卻永遠是最湊效的一套。
「……可是那傢伙已經不是當年的伙伴了啊。」
發出一聲寂寞的嘆息,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現況之上。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敵人的戰術還真是出色啊。」
眼見狀況稍微穩定了下來,我輕輕地呼口氣說。
「對啊,我在這裡都多少年了,也完全沒見過這樣具壓迫性的戰法啊!」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感嘆地回答,雖然剛剛碌碌無為地滾落在地上,但他還是個極具經驗的前輩。
「就是啊!以往的對抗之前也不曾見過這些技術,果然是因為王都的關係嗎?完全不同檔次啊……」
另一個工作人員接著撘訕,在攻勢稍微安靜下來的時間,這裡又回復一片平靜,還已經回復到可以如常地交談。果然是因為他們通通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前輩吧?
雖然剛剛是碌碌無為地滾落在地上。
目前車子駛到王都南部的山丘,距離中央還有好一段路程。爬上山坡需要的燃料和力氣也不少,而且經過剛剛魯莽的瘋狂加速,氮氣加速的燃料也差不多用盡了,還是抓緊未有追兵的時機,好好找個藏身地點另謀對策吧。
就這樣想著,我指示著司機先生,越過了山腰,繞過陡峭的小路,我們抵達了某個似乎因風雨侵蝕而形成的山頂台地。登車的路途漸漸變得險峻,卡車的動作也因此變得相當的緩慢小心。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流逝,白日就這樣變成了紅日。再繼續勉強前行也沒什麼意義,倒不如在這裡稍作休息,也看看後面的車隊能不能跟得上來吧。
從這山頂台,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王都中央的景色。
那是一個已經完全發展的城市。
與世界的大環境不同,周遭都是難以形容的建築與及科技產物,令城市彷彿籠罩著一種科幻的氣息。
「嘛,那就是目的地了吧。」
我從容不迫地說道。
起碼我對那個地方不算陌生,以前待在軍隊的時候,訓練的地方正正就在王都中央裡面──
*
「可以告訴我一件事嗎,小公主。」
「什麽事,荷西雅?」
被稱為小公主的小女孩頭也沒抬,眼神仍在看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
雖然說剛剛才逃離了連環的圍捕,但她卻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妳知道琉星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嗎?」
「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是嗎。」
「是的,不過之前說『不得不戰』的人,不就是妳嗎?」
「啊哈哈……也是呢。」
荷西雅自嘲似地笑了笑。
「論戰鬥力,我們是足夠的,我不曾擔心過這一點。」
「……也對啦,因為我的『臭蟲』,連我自己也不怎麼擔心這一點。反而更擔心是能力過份地失控而丟了性命呢……」
「也對。妳的『臭蟲』相當地危險,而且很難控制……」
「『狂戰士』──那種痛覺愈強,各種身體機能就會愈來愈超卓的體質……真是的,怎麼搞得好像個受虐狂一樣了,我可不是個M哦!」
對於荷西雅半帶玩笑的發言,小女孩沒有回答,眼神繼續留在車窗之外。
「小公主。」
「嗯?」
「假如琉星跟拉撒路再見面的話……會怎麼樣呢?」
「……我沒辦法分析那件事。」
「……是嗎。」
「跟之前不同,這次見面的話……彼此的身份也會顯現出來了吧。」
「如妳說那個男人的話,或許他還會有他的辦法偽裝下去。至於拉撒路……到他們再見面的時候,…『他』還是不是『他』……這也是未知之數吧。」
汽車駛過曠野,正往前面的山丘進發。曠野那略嫌乾燥的微風輕拂下,小女孩的長髮無聲地飛舞。
深紅的夕陽恍若末世的烈焰一般,耗盡全力地照亮著山丘的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