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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再作轉移,這裡是王都的「終端」之內。
從被我們那大型卡車撞破的大洞口看出去,就是我們剛剛高速經過的車道。既不見追兵,也不見老姊她們的車子。
硝煙的氣味洋溢四周。有如槍戰後的煙味,亦有如爆炸過後產生的刺鼻氣味──雖然不是置身於槍林彈雨之,卻又使人本能地感到戰爭帶來的緊張感。
「終端」之內滿是由鋼板組成的牆身,似乎是為了保護藏在裡面的電纜和接線。由於其中一幅鋼板牆被我們我卡車開了個大洞,這一帶幾乎完全失去了電力,裡面是一片的幽暗。
我們走在這條長長走廊之中,拖著從卡車上整理下來的行李,步步為營的前行。
一行人臉上都掛著不安的表情,「機關」的「傀儡計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裡面到底藏著什麼陰謀、會遇上怎樣的狀況,這裡沒有一個人知道。
就算是不安,也是情有可願吧。
不愧是王都的中樞,「終端」之內收藏著超乎常識的龐大資源。從機械、武器、儀器等,通通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物。
寬敞的內部其中一部份被玻璃分隔起來,裡面擺滿了類似曾在「荒漠之丘」看見、恰好能容下一個人左右的容器。那些容器覆滿整面鋼製牆壁,比起「荒漠之丘」的排列得更加密密麻麻,而且全部都是完整、運作如常的,無論哪一個都各自盛載著不同的「個體」。
我掃視了那些容器群一眼,似乎開始感受得到老姊他們所說的震撼。佔據著眼球的,是一個又一個幼小、緊閉雙目的女孩──而且,她們有著一式一樣的外貌。
怎麼看都是「人偶」。
比起老姊的描述,這裡不知道是慶幸還是不幸,容器之內的個體全部都已經成型了。全部看起來都是一式一樣──通通都是與小公主同出一徹的外貌。
似乎比起在荒漠之丘的時候,這些被稱之為「人偶」的產物,不論在完成度還是數量上都是更好更多。
這些「人偶」,大概已經是足以應付戰鬥的程度了吧。
我抬頭看著默默無聲的複製少女群,部隊也似是受不了的發出陣陣歎息。
我的視線依舊盯著那些複製少女,頭也不回地問道:
「好了……所以該像老姊待小公主一樣,把她們通通都救出來了嗎?」
「可是這樣的數量……」
看著昂首可見的複製人,當中幾位隊員有氣無力地說道。
「啊啊,也是呢。而既魯莽地敲破那些容器,大概就會觸動某個警報系統了吧?怎麼說,現在的我們可是入侵者啊。」
我如此回答。
確實,以「入侵者」的角度來看,以最低的影響程度,潛入目的地最深的位置才是首先目的吧。
可不能被這裡的環境影響,而忘記了初衷啊。
我屏息靜氣,盡最大限度地運用自己的各個感官,嘗試感受這個空間內的聲音、氣息。
「啊啊……我就知道沒這麼順利了。」
我以手背拭去從額角掉下的冷汗,看向整齊排列好的容器之下,那條通道的入口處。
在這個只有機械、器材和複製的人的環境之中,一身整齊的軍服令那個人格外醒目。
那個男人注意到我的視線,就緩緩轉過頭來。
是頭頂著空軍的帽子、臉容有著莫名威嚴的軍人。
我認識那傢伙──與其這樣說,倒不如是說我非常熟悉那傢伙了吧。
萊斯‧格度素──這就是那傢伙的名字。
「你在這裡啊,端木少尉。」
格度素冷冷地說,他與從前幾乎完全沒有區別一般,如老鷹般的凌厲雙眼彷彿有著威壓效果一般,令人不禁竄起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我已經不是軍人了,這點你也很清楚吧。格度素先生。」
故意不如他一樣加上「元帥」作尊稱,直接就用姓氏去稱呼他,我這樣回答說。
「真是個詭異的偶遇呢。沒想到會再於『機關』的設施內見到你。」
「稍微有點不一樣吧。以前的進入『機關』的『我』,跟今天進入『機關』的『我』已經不一樣了──身份、目的、想法也亦然。」
「對吧,過去的你跟現在的你,看起來確實完全不一樣了。」
格度素全身上下地打量著我,然後撫著自己下巴的鬍子。
「感覺,完全地變弱了。」
語氣帶著輕蔑的態度,格度素如此接著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聽罷後笑了笑,同時似在考慮著什麽似的,又再看向那些複製少女群。
「就是失去了作為殺手的『殺氣』。你知道嗎?一個人散發出來的殺氣,足以扭轉整場戰爭的局面。」
「這句話我從以前就已經聽膩了。」
「我從多年前就說過了,在軍隊的時候我也這麼教導你們。不過比起以前,現在的我可已經不是從前的那種程度了──單憑『殺氣』,你也感受得到了吧。」
我警戒地吞了口唾液。
確實,那傢伙很危險。非常的危險。
雖然雙手交疊於胸前,彷彿毫無防備一樣。但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威勢與及殺氣,卻令人感到好像隨時也會遭受襲擊一樣。
有點被他搶起了主動權,連我也開始緊張的警戒了起來。
「那就是所謂的『臭蟲』啊──相信你也略知一二了吧?」
「不,很遺憾,這點我也不清楚。對於所謂的『臭蟲』,直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說實話吧,就算你這樣告訴我,我也不會覺得是一件很利害的事情。」
對於態度不屑的格度素,我言語間開始本能地摻雜著牢騷。
「我這樣告訴你,並不是為了聽取你的感受,只是預先通知你一聲罷了。」
完全不顧別人感受的說著,格度素肆無忌憚大聲說著這些話,馬上就引來我們部隊一致的怒瞪。
察覺到我們蘊含怒意的視線,格度素只要訕笑了一聲,然後說:
「哎呀,氣氛好像不太妙呢。」
「喂,你這傢伙,可不要太囂張啊!」
其中一位比較年輕的部員率先罵回去。
「我只是實話說實而已。人若是沒有自信的話,只會是個什麼事都做不成的窩囊廢。」
格度素挺起身子邁步向前,無禮的口氣令年輕隊員臉上更是不悅。
「我知道你是元帥之類的大人物,但也不代表你能這樣講話吧!」
「我不知你是誰,不過斗膽違抗我……真是個無謀的蠢男人。」
對著露骨地展現敵意的年輕隊員,格度素投以煩厭的視線。把右手伸進皮夾外套的口袋,好似準備了拿出些什麼在摸索著。
不詳的預兆使我身體反射性地動了起來,迅速掏出「黑神」、上膛,在短短一秒間完成這組動作後,我把槍管對準格度素的頭顱。
也許是我對於格度素目中無人的態度早就看不過眼,又也許是習慣了戰鬥的自然反應,但我認定格度素的右手正摸索著某種武器。
「不許動。」我只簡短說了這麽一句話。
格度素直視著我微微歪嘴一笑,然後把右手從夾外套的手抽出來,左手也隨著高舉,做出投降的動作。
果然,右手已經握著手槍。
「哎呀,唯獨警覺性這點還是沒有退步嘛。」
格度素語氣平淡且輕蔑地說著。
說罷,只見他右手使勁握拳,空手就把手槍捏個粉碎。
「這樣一來我就沒有武器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看著散落在一地的手槍碎片,不單是我,在場的大家都傻了眼,以茫然的眼神看著格度素。
不知何時他已經抽起右手的胳膊,做出準備揮拳的動作。
我從錯愕之中驚醒過來,迅速地押下「黑神」的扣板機。
「什……麼?」
維持著著射擊姿勢,我發出一陣驚愕的呼聲。
照道理,這一發子彈理應確實地擊中了格度素的肩關節,就算發生了剛剛徒手捏爆手槍的反人類事件也好,我應該是確實地瞄準著目標才對。
可是,格度素彷彿心領神會似的側身避過了子彈。緊隨其後,有如砂鍋般大小的拳頭就向我揮來。雖說拳頭的速度很慢,但力量卻是非常非常的大。縱然我以「黑神」的槍身卸力,但力量之大還是令我向後倒了幾個滾翻。
要是再挨一拳的話,「黑神」的槍身大概就撐不下去了。
我以警戒的眼神瞪視著格度素,以他則以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俯視著我。
「反應速度來說,還算是保持得挺不錯嘛。」
「……那還真是多謝讚賞了呢。」
即使是擁有軍人的底子也好,要完全迴避剛剛極短距離發射的子彈也根本是不可能。何況「黑神」的子彈可是以高速見稱,即使是反應能力再快也好,理應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才是……
如此地思考了半晌,格度素的拳頭又一次高舉。
感受到非常濃烈的殺氣,但動作還是過於明顯了──我挪動身子,準備迴避向我腰間揮來的拳頭。
咚唔。
沉重的聲音如此傳出,接著,我的小腹開始感受到些微的痛楚──不對,現在是劇痛的程度了──痛楚使我的身體微幅顫抖,僅靠意志力使自己腳下踏穩,維持著射擊姿勢對著格度素。
「……這是……怎麽回事……?」
一面痛苦喘息,我虛弱地呻吟。
「這就是所謂的強大了,端木少尉。」
格度素持續著目中無人的態度說。
「太弱了。太弱了。果然你已經變弱了呢,端木少尉。」
他冷峻地笑著如此說道。
彷佛受剛才的畫面刺激,我身後的小隊也沒辦法作出即時的反擊。
然而──
「再動一步我就給他致命的一擊。」
格度素單手抓住我的頭顱,把我整個人提了起來。
雙腳離地的我神情逐漸因痛苦而扭曲。
可惡,怎麼可能。
我明明確實地迴避了他的拳擊才對,為什麼還是會被擊中了?而且是於毫無防禦的姿態下被擊中了小腹沒有骨頭保護的部份……大概內臟也因為那強大的衝擊而給擠破了吧。
「嗚……!」
我試圖集中精神,用意志力使已經逐漸花白的視野回復清晰。
「好吧。在你內出血而死之前,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的失敗之處吧。」
格度素語帶挑釁地說道,然後開始他的解說。
身型遠比我魁梧的格度素攤開右手,然後以輕蔑的眼神看了看我,向我伸出右手。
我有些錯愕望向格度素。
他又一次高舉右手,做出那種極為明顯的揮拳動作。
「你可要看好了喔,我的『臭蟲』可是相當尊貴的──」
就如剛才一樣,他又一次抽動胳膊,然後──
是左邊吧?
我如此心想,雖然意識告訴我必須要盡快躲開,但似乎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
我動作緩慢地動身,嘗試擺脫格度素掌控之中。
可是這樣的力量也實在太弱了,而腰間又開始感受到強烈疼痛──
「是右邊才對哦。」格度素如此發出極為愉快地聲音,拳頭又一次完美地擊中了我的胸口。
「咕呀……!」
又一次被擊中的我發出沒出息的有苦呻吟,然而連趺帶滾的倒在地上。
肋骨應該也斷了好幾根,肺部也感受到被刺穿一樣的痛苦。
格度素的攻擊雖然很慢,而且動機很明顯。但他彷彿能夠預知我的反應一樣,再瞬間就捸住了我的行動──
是「臭蟲」……嗎?
「不愧是,端木少尉嘛!分析能力還是一流的水平呢。沒錯啊,那就是我的『臭蟲』了啊──『預視能力』,縱然只有短短幾秒鐘,但憑那幾秒鐘,就已經足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了呢,端木少尉。」
以一臉愉悅的表情看著我,格度素一邊發出瘋狂的笑聲。
這樣一來,一切就說得通了。
剛剛能夠在最後一剎那避開「黑神」的子彈、揮拳的方向在最後一刻改變……也是因為這種「臭蟲」了吧。預視能力,加上驚人的腕力嗎……
格度素眼裏浮現看似對當下狀況樂在其中的邪惡笑意,接著他環視著我身後的隊員。
「看來連隨從的質素也下降了幾個班次嘛……這樣可不行呀,端木少尉。」
他低頭向已經倒在地上的我戲謔。
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莫說是反擊,就算連回嘴也已經做不出來了。
可惡,這樣就完結了嗎?回到自己熟悉的中央,一開始我就要以失敗告終了嗎?
我,大概會死。
這個念頭第一次出現在我腦海之中。
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我從嘴裡吐出鮮血,痛苦地呻吟著。
──一陣格格不入的叫聲突兀傳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啊。不行了。
視線已經變得相當模糊了──
現在的我,連人的樣貌已經分不出來了──
身型巨大的格度素瞬間倒地,地面傳來了頗為強烈的震動。
「啊啊……來晚了一步嗎。情況不妙呢。」
一把女聲的聲音如此說著,可是我已經看不清她的臉了。
而漸漸,連意識也慢慢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