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的心情此时非常复杂。
坐在老板对面的这个年轻人，自己与他并不相熟，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过着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其中大多数的交集，不过是偶尔出门，会在家门口打一个照面罢了。
她承认，这个男孩给她的印象很不错，所以她也愿意对他微笑。
正如自己对来赌坊的每一个客人微笑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对她而言几乎可以说是陌生的年轻人，在今晚的赌桌上和老板对垒，竟然赌上了一千两百万，只为了带她走。
也许这个男孩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如果他输了，就会被逼着签下一份协议，然后他的命运……就不再由自己掌控了。
如果他赢了，就会带自己离开这里。
琳琅想到这里心头有一丝羞恼。
凭什么？
自己凭什么要像一件物事一样不停的任人摆布？自己的命运凭什么要掌控在别人手中？
他以为自己能赢？
琳琅有些想笑。
可她依然面无表情，手中的骰盅缓缓打开，缓慢而稳定。
她不可能跟一个陌生的男孩离开这里，尽管她现在的生活几乎和正常人的生活分割，可是她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
比如你的父亲是一个该死的赌棍，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最后把你也输给了人家。
当然这是比如。
于是你从小在别人家长大，被强迫学那些赌术，以及……卖笑。
好在老板人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让你卖身。
还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你自由。
所谓自由，就是白天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晚上来这里，做一名职业摇盅人。
她清楚，赌场的二楼，有很多人并不单单是被那些赔率高的吓人的赌局吸引而来的。
还有那些摇盅的女孩，那些发牌的荷官。
她们笑的很好看。
许多有钱的赌客不介意和她们来上一局，数额可以高的吓人。
如果她们赢了，赌坊会分给她们三成。
如果她们输了，通常输的不会是钱。
齐瑛就输过一次，指明要和她对赌的是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儿子，齐瑛输了之后，那个富二代要求她陪他共度一夜。
把齐瑛当成一个没有尊严的风尘女。
当然，不愿意可以不赌，既然与人赌了，就要愿赌服输。
赌坊从不赖账。
当然，她们都是一等一的赌术高手，想要赢她们，也不是那么简单。
琳琅就从没输过。
但是她害怕过。
所以，她也曾无数次的想过，自己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或者去找一份不累，也没有多少收入的工作。
或者和那些同龄的孩子一起，去学校读书。
她会挣够足够多的钱然后赎回自己和老板签订的契约，然后离开这里，那时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安排属于自己的人生，得到真正的自由。
而不是现在这样，身不由己的自由。
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足够的资本之上。
这间赌坊，将是她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地方。
她当然会离开这个阴暗的地方，可那是在拥有足够的资本之后，而且是属于她自己的资本。
而不是现在。
更不是和这个年轻人一起。
他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可是因为他的愚蠢，他的人生已经完了。
琳琅知道，自己手上的骰盅里，静静躺着一个五，和一个二。
五与二。
点数为单。
这里是赌坊老板的地盘，自己又是这个赌坊老板安排的摇盅人。
更不用说，老板肯定不想让她这个赌坊的摇钱树就这么离开，而且她也不想离开。
所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又怎么可能会赢呢？
赌坊老板看着琳琅手中的骰盅。
酒色财气是最容易腐蚀人心的东西。
有了这些可以让无数人为之疯狂，做出自己平时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
很多人在这里赢了一场又一场的赌局，以为自己真的被幸运女神所眷顾。
然后发了疯，上了头，赌出最后一局，这最后一局，可以实现他们的心愿。
或许你以为自己赢了足够的钱，就会停手了。
可是在“一个愿望”面前，这些钱微不足道。
既然自己赢了那么多场，那么这最后一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试一试呢？
赢了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那些用钱都买不来的愿望！
输？自己这么幸运，自己是这么强，可以把手中的赌资翻到几十倍，自己凭什么会输？
可是他们却不明白，所谓胜负，是由强大的一方掌控的。
于是许多人都背负了自己无法承担的负债。
比如一千二百万。
一场赌局可以赢下上千万。
可惜开设这间地下赌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
这间地下赌场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而那个组织里，藏着可以颠覆世界的兵器。
不消多时，一个失序，混乱的世界就将来临，而那就是建立新秩序的最好机会。
而他会借助那个时机，成为主宰者。
想到这里，赌坊老板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在琳琅将高速运动中的骰子扣进骰盅的那一刻，骰子由于惯性和骰盅的内壁碰撞发出了声响，在琳琅扣上骰盅的一瞬间，赌坊老板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尽管现在骰盅还没有打开，但是他知道，里面骰子的点数一定是五和二。
是单。
到了给新世界输送新鲜血液的时候了。
他看着面前的何清欢。
如是想着。
在何清欢学校附近的某个街角，开着一个生意清冷的花店。
那个花店除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以外，它的角落里还有一台名贵精致的施坦威，老板是一个温柔的姐姐，会弹一手绝妙的肖邦。
正是那一曲肖邦，在某个午后，吸引路过的何清欢走进了花店。
何清欢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演奏出这样的乐曲。
一个肖邦对世界来说，已经足够。
可她把肖邦已经弹过的曲子，重新弹过一遍。
就好像从来没有弹过。
花房里的姑娘注意到了旁边默默站着的何清欢。
于是琴声戛然而止。
“先生，买花吗？”
姑娘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没带钱。”
何清欢摸了摸裤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没关系，随便看看吧。”
“嗯……其实……”
何清欢犹豫了一下。
“我不是来买花的。”
“可这里是花店啊。”
姑娘说。
……何清欢沉默了。
说的太tm有道理了，这儿是花店，不买花来这儿干嘛？
“我……我是来听你弹琴的。”
花店的姑娘眸光一动。
“这样呀。”
于是十指在琴键上轻轻跃动，琴音继续。
后来，何清欢经常去那里听花店里的姑娘弹琴，也很快的和她相熟起来。
他问那个会弹肖邦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嘛？”姑娘说。
何清欢懵了，问个名字……这有啥不对的吗？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也得有个称呼啊！”何清欢说。
“嗯……等会儿啊……”姑娘坐在那儿皱着好看的眉头使劲儿琢磨着。
何清欢又懵了。
姐姐，你这啥情况啊？自己的名字还要想这么半天吗？
“花！”
她看了看周围静静绽放的鲜花。
“花……”
“花不语，这么叫我就好。”
姐姐，我咋觉得这名字是你现想的呢……
“我叫何清欢。”
“唔……这个名字好。”花不语点了点头。
“哪儿好了……”何清欢嘟囔着。
“是你自己起的？”花不语问。
“姐，你有病吧……”何清欢一脸黑线。
虽然花不语有时候表现的像个智障，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优雅知性的女性，能够带给何清欢非常奇妙的信赖感。
所以，何清欢有很多麻烦的事都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听听她的意见。
比如，那天何清欢告诉她，自己有一个在意的女孩。
何清欢说，那个女孩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出门时总是能看见。
她喜欢穿色调很暖的衣服，笑容很纯粹很纯粹，一看到她的笑容，好像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特别好。
何清欢说，自己好想每天都能看到那样美好的笑容。
但是有一天，自己却听人说，她在一间地下赌场里工作。
他不相信，于是想办法找到了那间地下赌场，结果真的发现她在那里。
他觉得她不应该是那种地方的人。
“啧啧啧……”
“你喜欢她？”
花不语一脸八卦。
“没有。”
何清欢否认的很快。
“那你在意什么？”
“嗯……就是觉得她挺美好的。”
“美好的姑娘多了，怎么不见你谈起。”
“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唔……”何清欢语塞了。
他确实说不上来。
就像情侣之间经常会互相问的，那样一道送命题，女孩会问男孩，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因为她好看？因为她性格开朗？因为她唱歌好听？
其实，不过是因为，放学的铃声响了，我收拾书包走出教学楼，穿过学校的操场，走出校门，看到了在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棍出来的你。
你也看见我，对我挥了挥手，打了招呼。
黄昏的夕阳发出温暖的光，映在你的脸上。
你手上的冰棍是水果味的，很整齐的被咬了一口。
想来它的味道也很清新。
你正好对我笑了。
于是这个画面就深深的映在了我的心里。
这或许是一个标准答案，时间加地点加人物加情景描述。
可是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人美好，为什么把这个场景留在心里，依旧说不清道不明。
所以没有理由。
只是被某一刻打动。
何清欢愣在那里。
“是哦，人生中总是会遇见那么一个两个，美好的人，美好的事情，这份美好是留在自己心里的，又需要什么理由呢？”
花不语看着站在那里发呆苦想的何清欢说。
“啊呗。”何清欢松了一口气。
桌子上的水瓶里，插着一支玫瑰。
花不语随手将那支玫瑰递给何清欢。
“那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在我这买花给她。”
“姐，你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我都说了我不是喜欢她啊！我买花给她干啥？”
何清欢接过花不语递过来的玫瑰，手指被刺出了鲜血。
“我次奥！痛！”
花不语看着吃痛的何清欢，别过脸偷笑。
不过有些美好的东西，最好远观。
何清欢看着琳琅手中的骰盅缓缓打开。
妈的！这种关键时刻脑子里怎么会想起这些，这些走马灯似的回忆是怎么回事？
骰盅开了。
赌场的二楼一片死寂。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个骰子。
琳琅的手有些颤抖。
赌坊老板微笑着看着上面的点数。
“没想到……是吧？”
是啊，谁又能想得到，自己会输呢？
这种胜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其实不赖，对吧？
就像在主宰自己的命运。
主宰了自己……然后，主宰别人的命运。
在赌桌旁围观的陈二看到这个结果，脸上的疤痕仿佛更深刻了一些。
何清欢站了起来，头发被汗水打湿垂在额头前，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他在确认骰子的点数。
五和一。
点数为双。
他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