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告诉过我,不要试图去了解人类。
他们的生命很短暂,有时宛如一滩死水,有时却又过分炽烈。
而那份炽热的情感,并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那个时候,混血种的处境还不像今天这样。
魔族排斥他们,只因为他们的血统不够纯正;人类排斥他们,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人类。
大多数混血种,与其说他们长的像魔,倒不如说,他们长的更像异族。外形清晰的辨识度如同一张天生身份牌,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与不快。
龙族的女性一生只能生育一个孩子,我知道,父亲只是不希望我唯一的孩子,会遭受如此的不公罢了。
后来,我经历了第一次战争,那个时候,人类、精灵、兽人、吸血鬼......所有的种族都联合了起来,魔族被迫离开了统治的高台,甚至险些被赶尽杀绝。也是在那个时候,混血种选择了站在魔族这边,并最终与魔族一起,来到了这片被遗弃的“牢笼”中。
在这些与魔族站在一起的混血种中,最多的还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毕竟当年数量最多的种族,也是人类。而那个时候,他们没有选择同人类站在一起,或许是早已看清了人类的本质,例如......他们过分严重的排异心理。
再后来,第一代魔王打开了通往原世界的传送门,开始了宣布魔族归来,声势浩大的讨伐战。
我带上了父亲送给我的项链,就像是回到了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保护我和母亲的父亲,吸引着数量庞大的敌对联合军,不断向远处飞去的身影,最终在天际,如同一道流星,坠落而下的那一刻。
所有的怨恨与不甘,也成为了我前进的方向。
我们掀起了战火,带来了灾难,我们击败了一支又一支威风凛凛的军队,毁掉了一座又一座负隅顽抗的城池。
人类与大陆的其他种族或许已经安逸的太久了,我们从绝境中归来,在这些昔日的驱逐者面前,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的压力。
直到那一天。
我们身后的传送门,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巨响中轰然倒塌。
身后的支援再次被隔绝在了那边的世界,我们如同陷入了一座孤岛,再也没有了离开的机会。
短短数个月内,留在大陆的魔族就接连倒在了敌人轮番不断的进攻下,几乎被清剿了个干干净净。而我,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伤痕累累,疲于奔命。
纯种魔龙不是半龙人,我们天生就对化形感到不适,而且即便是缩小体型,幻化形态,我们也无法完全消去双翼、龙角与尾,这样会让我们看起来像个混血种,难免有失身份。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更愿意保持着原本的姿态,背负双翼,鳞甲密布,带着如山一般的身躯。
而在战事胜负已定,生存都逐渐成了奢望的现状之下,大多数时候,我也不得不化为了人类的模样,不断地寻找安全之所。
但这非人的形态还是无法掩盖太多东西。
终于有一天,在将一支遭遇我的军队竭力消灭后,我倒在了前往山顶的路上。
再次醒来时,不太舒适的床铺,陌生的房屋,以及端着水盆、推开门走进屋内的女孩,成为了我记忆中的初景。
我本能地挣扎起身,咆哮着扑向了她。
弱小人类女孩很轻易地被我摁倒在了地上,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惊恐与不安一闪而过,很快的,伴随着我脑海涌上的一阵眩晕,又变为了一片模糊不堪的画面。
我无力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意识模糊间,背部传来了些许柔软的触感,她轻轻地抱住了我,传递而来的,是掌心的炽热温度。
「没关系了呢,这里......是安全的,请好好休息吧」
我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却能听出在那其中的安抚与慰藉。
我放下了戒备,接受了她的帮助。
而后在这住了下来,逐渐养好了伤。
岁月悄然流逝。我再次学会了人类语,学会了辨别山间的药草与食材。学会了做饭,喜欢上了看书。爱上了带她飞上高空的时候,听她像只小鸟一样地欢叫,开心的如同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以及那个,拥有着如同孩子一样纯真无暇的笑颜的,那个她。
“来,你最爱喝的麦茶。”
“嗯,你想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当然是因为能见到你啦~”
“好吧,好吧,当然是开玩笑的,毕竟,你就在屋子后面,我们想见,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
“其实今天那么高兴,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哦。”
“啊哈哈哈,魔龙,很厉害的对吧,就算都是女孩子,我也是有办法,怀上了你的孩子呢!”
“......只是,很抱歉呢,孕育的时间,最少也需要五十年,没能让你见到她,对不起啊。”
“但是,你答应过我的对吧,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会给她起一个人类的名字。再往后,如果有了孙女(子),就该由我,来给她(他)起一个魔龙的名字了。”
“所以我们的女儿,我给她起了个‘茉莉’的名字,你觉得怎样?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然后是我们女儿的后代,如果是男生呢,我会让女儿给他取名叫‘洛泽纳德’,在龙语里,意味着‘不屈的信念’。如果是女孩,我会让女儿给她取名叫‘戈尔雅法’,在龙语里,那意味着‘爱与勇气’。”
“我知道,这边的世界,一定也有着和你一样,并不排斥魔族,不以单纯的种族差异,而是会用自己的眼光去判断是非善恶的人存在。但是我也知道,像你一样的他们,只不过占据着人群中极少,极少的一部分。”
“所以我不会让‘茉莉’留在这边的世界的。”
“虽然我无法远渡重洋,带着我们的女儿离开这片大陆,前往‘牢笼’。但我却有办法,开启通向那边的传送门,让女儿能够安全地去往那边。虽然那边世界的环境多少还是会有些差,但至少,混血种在那,还是能够被平等对待的。”
“进到‘牢笼’会比出来要简单一些,不过开启这个距离的传送门,说不定还是会被附近察觉到。”
“我想留下来陪你,不管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在教给‘茉莉’独立生存所需要的一切以后,我会让她一个人过去那边的。”
“但愿有一天,她也能碰到一个像你一样善良、值得她付出一生人。”
“或是遇上一个像你一样,没有将种族的仇恨刻进骨髓的人类,能让她知道,你教会我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善与恶’,是可以被相信的。”
“或许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我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麦茶的热气飘过墓碑,而后渐渐散在了空气中。想起了父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过的一番话。
不要试图了解人类。
他们的生命很短暂,有时宛如一滩死水,有时却又过分炽烈。
而那份炽热的情感,并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毕竟他们所付出的情感,在我们漫长的生命中,或许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回眸。
但对他们而言,那却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