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拂晓。
蒙蒙白雾笼罩着迷途的森林。
摸索着出路的跌撞身影。
是满载着愤怒与积怨的灵魂。
传闻此地居住着一位禁忌的邪神。
所有不甘、怨恨、承受不公对待之人,只要甘愿为其奉献一切,都能为之得到救赎。
古老的传说由来已久。
自神明消失之日起,光阴已逝,远数百年。
一代又一代人老去归土,稀薄的传闻却经由相说流传了下来。
——即便那迷途之森的远古邪神,已数百年不见其踪。
那些渺茫,却未曾断绝过的渴求。一如既往,不曾止步。
绝望,仍带着执念,直到疲倦布满身躯。
心底仿佛响起一声哀嚎,不绝的怨恨占据了脑海的每一道思绪。
——即便那迷途之森的远古邪神,已数百年不见其踪......但那却也是他如今,仅存唯一的希望之源。
如同响应了这道心声。
远处隐约回荡的野兽低吼戛然而止。
短暂寂静的丛林,很快迎来了一声刺耳的细响。
没有尽头的树影丛间闪过一道黑线。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张破开的虚假作画。
转瞬身处未知的领域。
渴求着邪灵之人,终究还是迎来了他的归宿。
洁白,有如圣灵之殿堂。
此处未曾见过阴影,不见血污。
却属实,为魔鬼之祭坛。
悠然醒悟的新信徒踏入了邪神的圣殿。
匍匐的身躯颤抖着念出了古老的告词:
向万物起誓,伟大的吾主——萨科·洛·马尔扎哈,吾愿以一切代价,祈求汝之恩赐。赐予吾憎恶之人最为狠厉之刑罚,吾愿与其一同堕入无际之牢狱,誓死不悔。
流转的阴风刮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虚空的眼睛凝视着祈祷者的悲号。
直到祭坛升起了令人战栗的黑雾。
身形不清的死神现出了它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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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说着他完全不知名的语言。
而他却能听懂每一个字所包含的意义。
从那略微残破的黑袍之下传来的话语,仿佛一把尖利的钢锥,钉进了他止不住颤抖的灵魂深处:
人类,所谓之一切。含义,你可否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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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回到了数年以前的那个黄昏。
单调的光景,落日余晖,那个披着霞光的女孩,脸上挂着喜悦的泪水,接受了他的求婚。
转眼数年,他们便拥有了第一个孩子。
为了往后的日子作打算,那一天,他下定了决心,冒险加入了那项报酬不菲的危险招募。
而后他们在运输途中遭遇意外,运输队几近全灭,余下伤残,皆被俘虏。
随后带着伤病未愈的身躯,他也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奴隶生涯。
留下的同伴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普通人。
即便伤口逐渐愈合,被严格控制的供给与过分压榨的体力,也难以支撑他们逃出此地的妄想。
苦苦等待的事后调查与相应的救援迟迟未到,挥之不去的绝望与麻木的服从逐渐替代了一切思考。
如果不是那天,据山为王的山贼袭击了他们不该触碰的队伍,追寻而来的佣兵捣毁了此地的一切,恐怕他就此一生,都会困死在那处不见天日的地狱中。
但比起那些令人生寒的黑暗角落。
现实,偶尔却更能让人心生寒意。
离了四年的家已不复。
屋内是不见往日光景陌生布局。
所居之人,只是面带不解的向他询问来之何意。
即便妻子早已改嫁他人,也不该没有一点消息。
即便父母早已老死归尘,也不该没有一方碑土。
不过短短四年,熟识者仍在,询问及此,却是言辞闪烁,避犹不及。
直到他一再的逼问,才断断续续的得到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甚至在不经意间,得知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父母由于思虑过度,很快便离开了人世。
妻子嫁给了当地的领主,在数月前病逝。
孩子染了不知名的疾病,不久后也随母亲而去。
——所有的这些,如同表面一般,只不过起因于他的被俘。
但实际上,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安排好的阴谋罢了。
就像是一场无聊的戏剧开端,觊觎着妻子美貌的领主设下了他的陷阱,丰厚的报酬吸引到了他紧盯的猎物。
伴随着那实际力量远低于声称力量的运输小队离开城市,消息一并通过领主的授意传入了山贼的耳中。
而后小队几近覆没,余下之人皆被俘获,收到准确消息的领主在声称全力调查此案的同时,暗下了封锁所有调查可能的指令。
你的父母是被他暗中加害死的。
你的孩子也是被他私下迫害致死的。
我只是无意间听到的这一切,为了保命摔断了自己的双腿,借伤无法再继续工作,才得以离开了领主的宅邸。
颤抖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因为沉默,负罪一般的压力迫使这个人低下了头颅。
是的,眼前的熟人并没有错,但这一切,只会令他对此产生的痛苦更为无力,撕心裂肺。
你对不过他的,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是我单方面的证词也无法生效。
回去吧,寻找一个新的归宿。染指罪恶的下场,只能是被罪恶吞噬。
好心的劝告仿佛一条出路,但对他而言,却仿佛要求他抛弃一切,背负后半生的悔恨与不甘苟活的话语。
他的悲伤,他的痛苦,所有的一切仿佛无从下手。
落空的悲哀终究迎来了尽头,拖着麻木的身躯,他向着儿时听过的古老传说之地,向着黑暗所在的迷途之森。
就像是听从了死神的号召,走到了邪恶身处之地。
无论是献上血肉,亦或是付出灵魂。
所剩一切,皆为汝愿。
即使是被永生奴役又何妨。
此生心系之物,所有皆被夺取。
所谓邪神,遇之我幸。
而那是也他最后,仅存的,唯一的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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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茨历十三年。
夏尔所属地区,一处名为纳达尔的小城。
一名全身覆盖织物的古怪男子,于黄昏时分突破了层层防御与守卫,闯入了当地领主的宅邸,在将领主刺杀后发动了携带的魔法装置,两人一同烧为了灰烬。
由于事发突然,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辨认刺客身份的痕迹,相关调查最终草草了事,并于不久后备案至当地及首都。
随后不久,由国王新任命的城市领主,即刻奔赴前往纳达尔。
没人再关心那一天,那处有些焦毁的地板上,是否有两个灵魂,被同时收入了某个洞口中。
所谓报酬,即是不动声色,顺理成章的收取利益。
在祈求邪道的同时,自身便已被缚死。
祈祷者与被害者,人皆有罪。
而世界,属于还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