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娜端坐在空中,百余魔杖在她身边盘旋,千张书页以她为中心旋转出各类符号。她睁眼,眼里是望不到尽头的白。她的白色发丝在高空中肆意飞舞,风的轨迹相当混乱。她伸出手,安抚着整个城市。柔和的白光静静闪耀在整个城市的上空,静静发散,播撒光明。
“要来了吗?”
太阳还是闪耀着,对这个城市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闻到了,看到了,听到了——或者说都不是,但和每一种感官的感觉一样真实。米莉安娜感觉得到,有东西要来了。
她见过魔界的主人、精灵王国的领主、还有东方的神祗,但没有任何能和她接下来要遇到的“东西”相提并论。没法用词称呼,也没法给其命名。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这是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
【支配】在低语。虽然米莉安娜听不见,但她就是知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米莉安娜轻触它的杖杆,轻声安抚,“我记得我的使命。”
整个大地震动着,像是接受了米莉安娜的挑战。好比撒旦的苏生撕裂地表,惊动星辰。她手上拿稳了她的魔杖,尽心指挥着她的道具符文圈成一个个魔法阵和纹路。金、红、蓝,各色魔法舞动着,可是在明白的人眼中,它们正在搭建构造的系统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制作一架飞机。
蕾雅的话突然又进入了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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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她提着一个铁箱子。黑色皮裤和白色内搭,简洁至上。打点衣装,穿戴整齐,整备装备。经常有人会说军人或者特工的制服很酷,但实际上穿到身上他们就会打消那种幼稚的念头。首先是重量,其次是繁琐,两者结合真是劝退拍档。可不管怎么说,那个实用性功能性是实打实存在的。
困难,就要克服。伤痛,就要抚平。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至少嘴上一直是。
“所有人,做好准备。”
地面的震颤像是在恐惧,恐惧着它一直深埋着的内里。风四散奔逃,穿过废墟的孔洞哀鸣着,嘶吼着。她跃上窗台,稳住身子,伸直手来,露出了袖口的抓钩发射器。伴随着身后楼层的应声倒塌,她像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样从废楼里荡出,成为在废墟上唯一的黑红身影。
构造魔法制出的护目镜她早已戴好,要做的只有放手去做。她破败和毁灭里在跳跃着,以超过地表和风的速度,给最好的判断,做最佳的选择。她在飞屑乱舞的空中划出一个个完美的弧度,护好身侧的那个皮革斜挎包。失去平衡就借助平台起跳,穿越,闪避,向前,一遍又一遍重复。
至于她的目的地吗?这个比较随机,也比较难找。她需要一个平台,自己搭建也罢、地表大发慈悲给一个也罢,她需要一个能够看到全局的角度。
“全局”却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
轰隆!大地再次裂开一道伤疤,耳膜已经见怪不怪,可是视觉并不那么觉得。黑色的条状物就这么冲进了她的路径里,她一个应急侧身险险擦过。迟滞在空中,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懂”眼前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巨大的黑色触须。这个东西的整体倒不难形容,也缺乏特点,“黑色”和“巨大”完全够用,可这并不意味着简单。连带着风压,那黑长触手直直地打了下来!若不是反应即使,她大概不正面遭重也要被卷起的气流拖下水。她加紧了步伐,可那庞然大物并没有追击,地面也没有停止晃动。
像刚出生的婴孩撒泼胡闹,它毫无章法地肆意拍打。击破地表、携起沙石、挂起风浪,向整个世界哭喊着自己的归来!
对于一个比肩高楼的巨物而言,它的速度快得有问题。她尽可能躲闪着,却还是逃不过如雨宣泄的沙石。忍着几处刮伤,她终于落到一个可以暂时停留的高平台。汗浸透了内衬,束起的发散乱,肺还勉强保持着规律。心率血压一切正常。
这个世界太不正常了。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黑影盖过了她,彻底地,像是云突然窜通了一次整蛊,在风和日丽的中间突然聚在一块,把阳光关在外面。现在更过分。它是怪物、是外来者、是世界之敌,可这不意味着将光线倾吞,把空间撕裂是能被接受之事。
在它面前,连太阳都显得卑微。
她见巨柱,高耸入云;她见一眼,庞大如星。触须拥戴它,或者说,触须就是它。又成千上万根触须盘绕成团,从外太空看会不会是黑色的毛线团炸出地面?几百平方米内,万物寂灭,唯有一颗白在高空悬挂。紫电、赤火、金炮、白冰——如同轰炸一般袭向了那究极的黑色,可没有人听到它的一声哀鸣,或者看到一丝移动。
逃和杀,二选一。本能这么叫嚣着。咬紧牙关,她尽可能快速报上自己的所在和需要队员们注意的事项。要是那个玩意还能用就好了。
情况超出她的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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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兰西已经后悔这个主意了。这没什么,他习惯于天天后悔自己的一些极端的主意了。所幸的是,他总有下一次后悔的机会。一半以上要归功于自己,而另一半不足要感谢命运。
他只喜欢博弈,不喜欢赌博。他信不来概率,可弄人的是,最好的方法,总是最细的那根钢丝。譬如小说里面的冒险者不得不的剑走偏锋的选择,很可惜,克兰西不是冒险者,更不是活在电影里。他的命运可没有任何人大笔一挥就能做出是好是坏的定论。
全都靠他自己了。
之前测试过,克兰西的最长奔袭时间是7分钟,路程约两公里半。可是那是在完全排除障碍、体力最佳的情况下的数据。现在先不论扭伤和膝盖手肘的大面积擦伤摔伤,但就体力而言,已经跑过三公里路的他不可能再一次冲刺。
但自身条件还不是最糟糕的。坠石和几乎不休班的地震(这还能算地震吗?确定不是什么深海巨兽登陆?)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还有诡异的嗡鸣和大地的震颤会先把耳膜破坏掉吧。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在目标上。
是的,步入危险区域已经两分半,克兰西·凯还是没有捕捉到一点白色的身影。他不会看差,尤其是现在,危机时刻需要大量的注意力并没有让他放松对米莉安娜的寻找。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没有头绪,一是没有空余的脑容量给思考米莉安娜的位置了,二是他也明白思考了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克兰西身为一介人类,光是在此处目睹这般景象已经是了不起了,在魔法与怪物的战场上还想找人?
是的,他的希望只有一个:
米莉安娜能找到他。唯一贴切实际的方法,事实上,也是唯一能消灭这“太阳城下的怪物”唯一的手段。
克兰西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也错的过分。他了解米莉安娜的强大,知道她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突破封神针的怪物的力量。
在场的维和组F队,不,就说整个秩序属来,若没有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人员,或不能恰巧有人能碰上,不会有人能发现克兰西。但米莉安娜可以,庞大的魔力量和运作技巧允许她对抗千军万马的同时开启辅助魔法去注意到每一个友方单位。只有她可以。
可是,“不明真身怪物”远不止千军万马。在整个术士界,能一人之力牵制它的仅米莉安娜一人。是的,仅仅是牵制,或者说,光牵制就已经让现在的米莉安娜用了全力。如果现在摄像头能往米莉安娜看,可以看得见全力以赴的她也只能和大家伙打个五五开。
而没人能真正地帮米莉安娜分享一点压力。让现在和怪物作战的米莉安娜去留心克兰西的位置,那是不可能的。
同时让克兰西永远奔袭,永远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被倒下的高楼和纷飞的石块砸中,更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克兰西,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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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安娜,把这个大块头往西边引。”
以难控制臭名昭著的的【雅兰通讯术】缺点之一是将声音直传使用者的脑海,并不推荐给不擅长心灵沟通并且在集中注意力的人使用。
“你想吓死我啊!”米莉安娜又反身闪过两条袭来的触手,再反手用【支配】给它来了一道纪念——指血肉横飞。
“而且往西边引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别让它乱动吗?还有你们不是从西边…”
“菖蒲(lris)还有负责撤离幸存者的各位都确认转移完毕了,你不用担心。总之往西,掩护我。”
“行行行,听你的。”米莉安娜枪锋一转,收敛光芒,又变回权杖的模样。
“阿森纳克配合米莉安娜,沈丁继续排查可能存在的幸存者。所有人小心脚下。”
居然开的是群联络吗?米莉安娜才反应过来。随即听到两声干脆利落的“明白”。
“再申明一次——我们的目标是零伤亡。”
所以说不要用雅兰通讯术可以吗?米莉安娜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转手以杖为盾,念出一首魔法的颂歌。万千锁链从地表钻出,捆住了怪物——那么几秒钟。她又一伸手,为毁灭和雷电献上信仰颂歌,巨大的雷光自天际一闪,以破万丈之势直直劈中了它。
不知道那是不是哀鸣,或者是咆哮,但米莉安娜能确认,它的注意力确实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了。嘛,也本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或者说,只是对妨碍之物公平的不满?
“来吧大块头——”
“朝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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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尽管人类的神经已经能做到千分之一秒内将脚底的疼痛传达到大脑,但并没有在千分之一秒内瞬间调节肢体动作避免摔倒的能力。咚!感谢惯性也一如既往遵循物理原则,他如大脑判断的一样直直的摔了出去。
擦伤的是头和膝盖,还好。奔跑速率被打断了,不好。克兰西的呼吸不再规律,停下来的躯体向肺索求着更多的氧气,四肢酸痛和摔伤的疼痛瞬间被放大。这就是为什么停下来才是克兰西最害怕的——他将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这个事实。
尘灰翻卷,地面裂口,万物垮塌,幸亏原先的地震把大型建筑毁的七七八八,若是换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倾斜抖动,伤亡可能还要再加几档次。
但如果到了这一步功亏一篑,那才是最无趣的。
站起来。必须…站起来。头脑发胀,好像头盖骨下面不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而是一团海绵,吸干净所有的思绪以及行动力。脊椎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他甚至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手脚。该死,现在他匍匐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克兰西暂时闭上了眼,反正睁开来也没法看清什么。
他摸到了外套下面的金属装置,心中打鼓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轰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办法,没有什么会等他恢复好了再动作,这就是物理规则。克兰西猛地抬头,夸张的影子盖住了他,即使他计算不来,现实是只需要几微秒,他就没有办法在思考了。可现在,克兰西·凯的脑袋里想到的却是某个人的低级笑话:
你说我们的大脑是不是很欠打。当面临危险的时候啊,它只会告诉你“有危险!”,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人们面临死亡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只能“意识到”,而没有办法“改变”。那是多么绝望啊。思考的意义真的没那么夸张,毕竟没有能力践行,那什么都只能在这么百克的软组织里烂掉罢了。
是的。这一刻他才真正意义上同意了那个变态的话一次。克兰西只能听从身体最朴实的想法,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只是下意识地抱头缩身——尽管他脑子里清楚这点防御对于有以吨为单位的混凝土块一点意义都没有。
没有什么东西能救他。除了更离谱的意外。
但这不是意外。
先是胸口上的一股带有温度的大力,他被人的手臂圈起,从背搂上肩膀。接着是失去与地面的接触,克兰西全身的重力都依靠在那只手臂上。飞离地面的感觉让他一时之间大脑空白,除了扣紧唯一的依靠以外他做不出别的动作来。
背后贴着某人的腰腹,风呼啸着携带粉尘刮过脸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10米...20米...高度持续上升,相反的是克兰西必须把紧张的情绪向下压紧。唯一能确认的是他和这位救命恩人沿着某条曲线巧妙地飞行,躲开那些恼人的飞石。
所以是谁…米莉安娜?不,她还在另外一边吧——
下坠也很快,克兰西在意识到地面的迫近的时候又一次闭上了眼护住了头部。但意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来临,相反,他感觉到施力的变化——在下落之前,他的上半身被稳稳地护在怀中,听到刺耳的摩擦发生在背后的背后。在倾斜的天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该死的动能总算是消耗掉了。
“千钧一发啊。”背后的声音咳了两声后先行开口。克兰西则没办法回应,脑袋里就剩下左腿外那道长长的擦伤在叫疼得厉害。本就在支部爆炸后摔伤的口子现在已经染红了绷带,正一滴一滴往外渗血。而且带着克兰西余量不多的理智一起往外跑。相当糟糕。
一双规整的黑色军靴先出现在眼前,流动的白色纹路显示此非普通人类的造物。女性蹲了下来,克兰西终于是看到了她的正脸。
漂亮,简单直观的感觉。莫约二十余岁的年轻模样,如果不是脸上沾上血污和土尘,估计还能更加明显。棕色的双眼深陷,金和铜混搭的发丝盘起有撒下不少。衣着利落,夹克和内搭都较为修身,可是并没有会限制手脚的感觉。相反,干练的气质得到充分的发散,只需一眼就能确认对方是雷厉风行之人。
她的手轻搭上受伤的腿侧,微微皱眉。随即从腰包中掏出一个塑料圆盘状、只手可握的物件塞在克兰西手里。
“当作你们的救生用具吧,它能保护你,注意藏好,别被黑色的玩意直接攻击到了。”她直视着克兰西的眼睛,语速奇快交代到。
而克兰西直到看到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上顺走的多功能战术联络器才反应过来,边责骂自己的蠢边伸手要抢回来——怎么因为意外而丧失危机意识!克兰西没有章法的直接伸手想要抓回,自然被做了准备的对方按下去。
“麻烦你送这个过来了,凯。”
“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难怪米莉安娜会在你身上那么费神了。”
诶。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克兰西从记忆里检索出正确的对象,并不遥远,只是没有那么熟悉。是了…他对这个声音有印象,虽然只有寥寥几句。
“还有初次‘见面’。”她站起身来。
“我是拉娜·奥古斯特,联合机关秩序属F队队长。”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