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来猜猜看。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还是所谓第六感、第七感发出了警报?像个考生该有的样子,来做排除吧。
视觉?怎么说呢,米莉安娜眼里说实话看不到多少东西,或者说,看不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超人,只有那种蓝大个才能在高空以几倍马赫的速度飞行并保持着面部肌肉正常。就算搭建好稳固气场,不断的躲闪和飞行,让她的双眼只有“获取视觉信息辅助大脑做出预判”的功能。
听觉?说实话,做不到的。空气不再平静,各种运动完全是“无处不在”,声波还未传到耳膜就被另外一浪打下去。最终成为嘈杂片段中的一员,几乎什么都没剩下——
本来,米莉安娜是这么觉得的。可她不再做排除了。她发现了。就算在满耳的无用嘈杂中,米莉安娜听见了某个片段。那是瞬间的清净,拨云见日的敞亮和领悟真相的澄澈,那个片段被分离,搜寻,比对,最终和某个熟悉的记忆重合。
可是她还没清楚——是什么。像是在自己积灰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可是左思右想都没法从过往里挖出来能叠上的概念。你记得它,可是叫不出名字,想不起故事。像是一个在水面上,一个在湖底,通过波光能见有东西,可又因为波光而看不清它。
米莉安娜努力伸出手,可是浮力一直在排斥她。明明近在眼前,她却望之莫及。
是什么?
在哪里?
那是谁?
她汗如雨下,这个怪物出现多久了?她拖延它多久了?她还能坚持多久?问题很多,可是也不是没有“答案”,虽然,不是任何问题需要的答案。那比她大上几十倍的眼睛盯着她,可能说眼睛也不合适。那更像是用眼白、眼瞳、虹膜做成的玩具,什么也没看。
什么也没看。
可能是大脑缺氧,系统魔力运转不足,她的大脑浑浑噩噩,还在继续着机械的施法循环。可是毫无理由,空空的思维里却突然窜出这么一句:
我认识你。
就连米莉安娜都被惊吓到的认识,不过真的认识到还要往后推,等着无意义的混战结束。她的脑袋很空,也很乱,零零碎碎的粒子始终没法组成一个成形的指令或者想法。这不应该。这一个想法点亮了脑回路,也烧着了一些无用的废料。那炎火倾吐啊,释放啊,最后给“这不应该”空出了足够的位置让她自己重视。
到极限了。她想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可是大脑都已经超了负荷,连最基本的运转都卡住了。那四肢肺腑又怎么会好到哪里去?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这是她终于从庞杂的混沌里,通过逻辑系统伸手够到了一个答案,一个方法——一个法杖。
她努力,努力伸出手,抓紧了【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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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感觉良好。维格已经到了极限需要沈丁扛着走,菖蒲忙着开出一条生路。阿森纳克和几根触手缠斗着,他都有些怀疑为什么要和这个玩意打起来了。它一没发表恐怖言论二没宣布展开屠杀——不过说起来这个家伙有目的吗?有自己的意志吗?嘶——或者说,这个东西,可以说得上活着吗?答案是全部否定。把卷子全部打上红红是叉号,然后这个副队长就匆匆交卷了。这就是为什么拉娜很想换一个副队长。
可是不行。因为队里除了他,没有人能在只剩百分之三十余力的负面效果加持的情况下,在这个数量级的敌人群里跳舞。是的,至少队长是这么点评的。阿森纳克强烈反驳,指正这是剑法!剑法!是战斗策略!
他本人也得承认,他的招数和“银尾”的挥动方式确实走得是华丽派,但那不意味着低效率。他身形矫健,连每一下斩击是一道漂亮的弧线甩出,简直是芭蕾舞者的步调,书法大师的笔尖。
——当然,这些介绍本来应该留到阿森纳克真正能展现自我的时候。至于现在?那利刃再平滑、尖锐,也不能给敌人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简单来说,物理免疫。阿森纳克头疼地刹住滑铲的脚步,接着一个漂亮转身,把剑插入地表,一脸苦恼地抱怨道:“连停都不停一下——真是完全不给面子啊。”
再怎么说我奋战三个小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阿森纳克的流氓劲在自家和敌方都相当公平地耍赖皮,不过,这双方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
“哈啊,累死了。”阿森纳克头也不回斩开一道袭来的风压,给自己休憩提供一个安全位置。他抬头,在灰和石的中间强行看到一个白…的星星?等等,那是米莉安娜吗?阿森纳克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不会…在——这个问题在看清楚她手里的权柄后迎刃而解,或者说,卡在喉咙里。奇怪的酸楚反进胃里。阿森纳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银尾”。它上面镌刻的文字历经千年却没有模糊过,因为他每一次再遇到它的时候,他都会再刻一次。
他撇过头,意识选定了接通通讯。
“怎么了?”拉娜接通的速度之快让人怀疑她有没有关掉过频道。
“她在用【支配】。你看到——肯定看到了吧,真是够亮的。”阿森纳克故意吹了一声口哨,“你让她使用的?”
“不是。”那边传来干脆有力的咔嚓声,金属物件好好拼齐,“听着,如果你那么反感使用【器】你可以飞上去打断她,我现在管不了你。如果你要我支持你,你的给我理由。”
要是理由能说出口,他也不会站在这里,怀着满腔秘密烂在肺腑里。于是他放弃了,叹一口气选择发问:“你的枪能用吗?”
“能。”拉娜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接着补充,“你帮我定位一下,到高处去观察一下我的瞄准。”
“我上哪找高处啊?”话是这么说,阿森纳克还是老老实实再次进入了奔袭状态。
“实在不行创造一个。”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上膛的声音,阿森纳克有些疑惑:“你要干吗?”
拉娜的回复差点害他摔一跤:“做信标。”
“…大家又不是瞎子,现在不应该朝那些恶心的眼睛直直地开上几炮吗?你火力全开的话应该可以开几个洞吧。”
“我开了,但已经让它恢复了。我们的火力都不够,所以我联系了总部。”这下他真摔了一跤,好在反应及时防护及时不是很疼。
“你什么时候——”
“五分钟。五分钟内二级‘启示’就会降临在这座城市。我得进行标记引导。还有帮我通知其他人做好准备,记得保护好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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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使用通讯。当维格报告“一个被派来修复通讯系统的术使”的时候她就灵光一亮,可惜她后脚就听到这位可怜的佩斯受了伤,因为状态危险,失血昏迷。事实证明米莉安娜还是聪明的,把东西及时交给了人家修补。
自然,也要感谢这位凯先生,不是他千里迢迢以送命的气势把这个“多功能战略联络器”送来,自己恰好看到这个在移动的坐标的话,现在他们的处境可能会加倍危险,并且这一战翻车的几率将大幅度升高。
按下呼叫键的时候拉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听筒的巧妙合奏,悬起来的心和希望挂在半空。所幸,她听到了想听到的。
“您好,维和组F队的队长。有什么需要吗?”这是系统提示的声音,证明她已经和总部成功接线。她很激动,真的。深呼吸两口气,她提问:“这里是拉娜,请转接最高议会委员长,拉娜·奥古斯特申请使用二级‘启示’打击。关键词:太阳城分部、机密、地底。”
得到“请稍等”的回复后,拉娜打开手边的铁皮箱子,她的枪的零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还不知道风暴的来袭。她立即着手组装,和以前做过的千百次一样流利干脆。半响,她得到了回复。这一次,是真正的人声。
这是某个委员的声音,拉娜还认得出来:“你好,F队队长,这里是委员会。能烦请解释一下情况吗?”必须得用上腔调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现状。讲解中还不忘躲开飞石。没有掺假,没有遮掩,拉娜几乎是讲故事一样把关于封印失效的整个事情讲出来。
“我明白了。”
接着是一段转接的静默,让拉娜甚至有些怀疑刚刚的同样是系统音,冷汗从她额头滚落,可她任然没有停止手头的速度。
“这里是联合机关秩序属。”打破沉默的男声一出,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拉娜握紧了拳头,默念这下真是幸运到家了。另外一头却和她的咬牙形成反差,声音不轻不重,字正腔圆:“请麻烦给出更多的现场状况。现在联合机关处于特殊时期,不能光凭威胁等级水平判断必要举措。”
在联合机关里,能够代表秩序属发言的,只有三个人。而她好巧不巧抽中了了这一个熟人。
“…二将军呢?”实在不行三将军也可以。她想补充来着。对面的回复把她的期待打个稀巴烂:“另外两位将军不在本部。请陈述情况,队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的声音肯定被听见了,拉娜是故意的。她就是巴不得对方听见。可她还是乖乖回答:“一共五名队员皆陷入苦战,无力抗衡。太阳城分部的各个成员已经力竭需要保护。若非借助外力,全员存活的可能性极低。”
“有多少把握能全员撤退?”
“…很低。”她如实回答。如果单纯把怪物丢在原地,撤离确实不算是大问题。可是怪物本身破坏力都不能用“极强”来标榜,这家伙就是行走的破灭之神,听起来单纯暴走并不可怕,可是真正毫无章法的攻击才是真能把人打的手足无措。
“损失预估呢?”
拉娜没有回话,反而抬头看向了天上发光的米莉安娜,自顾自地、不包含一丝感情地回复:“你要丢下我们,我也不会再介意。”
“这是‘外来者’、‘非本地人’…算了。”拉娜放下了官腔,啧了一声,“我只能告诉你,它是‘敌人’,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率先做了选择,我承担这个选择,我要保护能保护的人。那么我现在向你求助,这是你的选择。”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奥古斯特将军?”语毕,拉娜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吐气音,母庸置疑,他也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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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你了。”女声清晰,近在耳边。是蕾雅的声音。
米莉安娜倒吸一口气,像终于是从万里海渊里苏醒,她瞪大了双眼,重新审视起了当下。她悬浮在半空中,手上拿着的是【支配】,魔导用品已经殆尽,能用的攻击性魔法也差不多告罄。身上没有很大的伤口,只是接着就不清楚了。对面呢?她讶异地发现,它有了伤口,它还在嚎叫。
是的,她费尽心思轰炸一个小时四十分钟都没能留下一个伤口的怪物,居然留下了伤口。那是一道近百米的锋利裂缝,尽管黑色的内里还是黑色,但是那个标准竖直切面是相当震撼的。好比将一个大楼对称折叠,把天地倒置那般难以置信。米莉安娜一瞬间看呆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了什么,把视线移向了自己手中的【支配】——漂亮的长矛闪亮,环绕的圆环盘旋。
我做的吗?米莉安娜突然发现自己记忆出现了断层。
不、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嚎叫声任然不绝于耳,断断续续,她突然觉得,这些声音之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规律、节奏、或者排序。
…就像它在说话一样。
但她没有机会继续深思,比叫声更尖利响亮的是更加巨大的响声——毫无疑问,那是机械和魔法碰撞的产物。她眼前瞬间炸开来,像是有人把闪光弹在她面前炸开。但那其实是魔法加成的情况下,在普通人视角,那就是一道细小的光线。
米莉安娜的眼睛花了几秒才从刺痛中反应过来,她立刻关闭了所有侦察视觉。如果她还开着再睁开,她会看见怪物的身上多了一缕白色烟雾笼罩着。
“咳咳!听得见吗!米莉安娜!”好极了,作践完眼睛又是耳朵。这次是阿森纳克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中。
米莉安娜还没来得及回复,那一头的声音像密林的低语一样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注意、闪避——”好巧不巧,和声音一起出现的危机感帮忙刺痛了她的神经。她惊讶的同时立刻施法生成一个高强度的魔法屏障,有什么要从天上降下来了!
轰隆!
透明的柱?她本想这么形容,但是那庞大到让她都讶异的能量让都米莉安娜震颤,那可不是普通的能量打击。整个怪物都被它吞噬,像是被关在玻璃罩子里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米莉安娜只觉得它的吼叫声更大了。
它也会害怕吗?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冒起又息下去。眼前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能不能被消灭。冲击气流呈环形不断不断向外撞,不知道是两股力量碰撞的结果还是单方面的效果,她看不清。只觉得大地和天空都挤压在这一处,挤压着,扭曲着。这是一场力量的对决。
“不够。”米莉安娜咬咬牙,那个黑色和她隔着层层玻璃和气浪相望,明明都是无色的,可眼睛就是没有办法捕捉。像是眼前沾满了厚重的粘液或者胶水,把视野都粘合拼凑在一起,还是孩童玩闹般胡来。可能因为视觉无法被信任,而放大别的感官感受;又或者是那本身越来越强大,渐渐到了没法糊弄下去的阶段,那些话语,越来越清晰。
彻底消灭它的需要如同擂鼓,和她的心脏一个节拍。“不够…”她重复了一次,在舌尖反复咀嚼着这个事实,尝试消化出一个方法来。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如果连这个程度都不能一次性消灭它,那等它回复后肯定再无机会!
不再犹豫,她向着光影交织的地方,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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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启示”。那相当——美丽。像是落地的极光杂碎在大地上,化为星尘,流到远处。断断续续的黑色被迫熄灭,可它仍然是这个画卷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有那么一个瞬间害怕自己是不是跌进了某副印象派画作里面,光影真实而色调梦幻,甚至沾上童话气息。
可惜拉娜并不是什么富有诗意的人,白白浪费了这个梦幻奇观。她可没什么墨水,也没什么丰富的感触。美就可以了,赢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更好了。
“喂喂?队长,你怎么样?”阿森纳克的话还是那么……阿森纳克。不知道是他装的还是他真的游刃有余。拉娜买后者。
“我很好。”她说话里带着干涩,仿佛气管在克制着什么,“去看一下坐标表,应该有一个求救坐标。”把那位凯先生接好了,这后半句她暂时没气说出口。
“…你没问题吗?”
“我说过了。快点去确认一下别人,别忘了你还是个副队长。”
“诶呀,这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吗?”结果对面是段长长的沉默。
“队长?”阿森纳克声音放低。顺带还不忘将砸下的石块尽数劈开,脚下如溜冰一般滑出漂亮的躲闪路线。
“奥古斯特!”他声音急了起来,又呼唤了一声。他一路奔袭,跳上一处安全的水凝土块的堆积,迅拿起了定位联络装置,开始寻找那个熟悉的蓝色光点。
而好消息是先从心里的通讯术传来的:“我在…别叫了。”拉娜边咳嗽边说,声音颇为沙哑而含糊,好像刚刚含了一嘴沙子还没吐干净。不能让我清净休息一下吗?
“…怎么样,成功了吗?”阿森纳克能勉强分辨话语前面还有一半气音是在说什么,F队或者米莉安娜,算了不重要。看到显示屏上的生命检测保持在还算可以的黄色,副队长总算松了一口气回答:“我想是的。至少那个大块头已经看不见影了。”他可以往路面裂隙里瞟了一眼,空空的,好像它就是凭空被撕裂而不是被巨大的触须撞开。
“你别动,我去找你。”确认完其他人的生命体征正常后,阿森纳克开始前往拉娜所在的坐标。
队长不满的声音再次传来:“啧,你把我的命令当放屁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给了谁但人家好着呢。”阿森纳克边回应边奔跑,“状态良好。”
“我能处理好我这里。”
她又开始了。阿森纳克颇为哭笑不得,感叹似回应到:“哦是吗我的队长?让我猜猜,被压在水泥块下面了?”拉娜很好懂的,她只要一沉默就表明你说对了,F队副队长阿森纳克总结道。而现在短暂的寂静已经给了阿森纳克答案。
“用了两发强光炮还给‘启示’做定位引导,你还有魔力储备强化身体或者快速移动吗,嗯?”
又是沉默。
“看样子我们对‘处理好’的认识不是很统一。”阿森纳克笑着说。不得不说逮到某个总是板着强势气场的人的尾巴总是很舒服,触逆鳞一时爽,一直触逆鳞一直爽。
“阿森纳克。”
“嗯?”
“你甜点没了。”
“诶!”
没再理会阿森纳克的哀嚎,拉娜直接挂断了通讯。尽力忽视被压迫的四肢身躯,肩上发麻的迟钝疼痛。视线穿过小小的缝隙,她看到了天空和云层。
他们赢回了好天气和明天。
拉娜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