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长街之上,宁得耳朵中总能听到躲在背后妖怪们碎碎念的声音。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体变化带来的不便。
那个妖怪,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会对他使用这样意味不明的诅咒。那个时候,狡言口中所说话语简直就像是谎言似的。
自己并没有死去,而它也未曾归来。
诓骗、欺瞒、诱使人堕落成为它驱使的傀儡。那是狡言这个名字的由来。
是否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直到最后也仅仅是为了在自己的身上种下不安的种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它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走出长街,那些妖怪们的视线总算是从背后消失。宁感觉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总是面无表情,但她并不是没有情感。仅仅是因为她擅长杀死那些即将从自己内心中萌芽的扰乱自己思绪之物。
如果说情绪是装在没有上锁的盒子中,在某种时候会自己打开盖子钻出来的某种能独自行动的东西,那么宁或许是给那个盒子上了把锁。
那把锁锈迹斑斑。早已经不知道丢弃在何处的钥匙再也无法打开。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微小的破片从缝隙中掉落出来,但却连一点涟漪都无法溅起。
自小以来,她就是这么生活过来的。今后也将这样生活下去。
瓶中,蕴含了诅咒的血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躁动不已,宁索性又加了一张咒符上去。
街外是荒芜的原野。失去了建筑的阻挡,平静得犹如一汪死水的十里清河出现在视野当中。就是它连通了彼世与现世,或者说这个小小的世界就是依附在这条河上的。
沿着河岸一直向前走大约五分钟,踏完两旁长满杂草的石阶,穿过气派的石牌楼,显得有些老旧却神气十足的神祠映入宁的双眼。
在祭典日之外,很少会有其它妖怪涉足的神前贵地此时却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臭小鬼,快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快交出来!」
宁循声望去。在靠近山坡边缘的粗壮榕树后有一个穿着灰白布衣样有着怪异面容魍魉。
本来以为是妖怪们的日常打闹,耳朵中却隐约听到了低声啜泣。
因为距离很近,宁决定过去看看。
「你们在干什么?」
「谁!」
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两只魍魉被吓得身体一抖。
这种草木山石经历漫长时间积累精气所化魍魉大多是一些弱小的存在,但却总是喜欢欺负弱小,尤其喜欢对看得见的幼童进行恶作剧。
宁在刚刚跟随俟鸣的那段时间里深受其烦。
「欺负同伴可不好。」
「谁是这种小鬼的同伴!」
「你们不就是小鬼吗?」
魑魅与魍魉,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物种,但统称小鬼。
「你这家伙……」
矮小的魍魉似乎还想要较真。它的同伴扯了扯它的枯竹般的手臂,指着宁携带着的玻璃瓶,言语慌乱。
「咒、咒符!」
「道、道、道、道、道士?」
「反应还不错。」
为了配合,宁还特意拿出咒符夹在指间晃了晃。没有否认‘道士’这个称呼。虽然宁不是道士,也不是天师,但解释起来肯定会相当麻烦。
师父或许曾经是个道士。但她也没有要求宁遵守一些古板的清规戒律,反而活得很随性。
现今对于她们这种驱邪除妖的人称呼有太多。按照俟鸣的说法,既然会使用的是咒符、术法那干脆就叫咒术师算了。
宁对此也没有异议。
「快逃啊!要被杀掉了!」
两只小鬼惊呼着,连滚带爬,摔下山坡。
因为幼年不好的回忆,宁对这种小鬼难以提起好感——它们本就是使人厌烦的存在。但因为没有什么危害,那些有能力者历来都是对他们视而不见。
它们也是一条条生命。
如果仅仅因为不喜欢就随意消灭去背负那无意义的业,显然就是得不偿失了。
「没事吧?」
宁这时才将目光放到本以为是小鬼的同伴的身影上。
浑身沾满了泥土,连散乱的长发上都是。从外表看年龄大概十二三岁,瘦弱的身上穿着洗的有些掉色的运动服。
……
又是运动服。
一瞬间还以为是人类,但宁从她身上察觉到细微的妖气。
妖怪吗?
「这里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早点离开比较好。」
对方是妖怪反而更好。就这样放任不管也没问题。不过这里神力的气息浓厚,虽然只要不进入神祠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宁还是好心地出言提醒。
妖怪少女却一动不动,用哭红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
估计是在害怕吧。
刚才那两个小鬼的举动让宁记忆深刻。
「谢谢……」
回应宁的是低若蚊鸣的道谢声音。
虽然是妖怪,却意外得有礼貌呢。
「不客气。那么,我还有事情要做,就先离开了。」
宁转身,朝着就在眼前的目的地前进。当她再次回头,打算提醒那个小女孩外表的妖怪如果受伤了可以去乾月亭找她师父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野兔般迅速奔离的背影。
宁摸摸自己的脸。
鼻子、嘴巴、眼睛。至少这三个部件都还有,即使难看也不至于比奇形怪状的妖怪们还难看吧?
或许是审美不同?
至于答案,无从得知。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神祠里面古旧而显得有些破落,到处都布满了灰尘。完全没有它的外观拥有的雕梁画栋圣祠堂的气派。
妖怪们虽然对留给它们一片乐土的十里之主充满了敬仰,但却无法进入神气弥漫的祠内。只有俟鸣会偶尔让宁过来简单打扫。宁记不起上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她原本打算将装有诅咒的瓶子当成贡品奉到神案之上,突然又觉得这样大概会被当成不敬,只能将之塞到案下。里面的液体仿佛感受到危险一样,翻腾蠕动。
反正这里面除了自己也不会有其他人进来,即使放到一目了然的位置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宁在对着俟鸣所做的刻有‘十里之主’名讳的神主牌位双手合十拜了拜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这件事情至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虽然拜言狡所赐身体发生巨变,但至少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往常。
无风无浪,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