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和女皇的会面最终定在加冕礼结束后的一旬，亦即是刺杀事件发生的第九天。
在这段时间里，女皇遭遇刺杀的消息已不胫而走，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些行刺者实在是太过大胆，竟然当着上千旁观者的面动手行凶。
这样一来，就算欧仁妮想要下封口令也是白费力气。
但是在普鲁塔克老爷子等人的紧急处理下，参与宴会的人被强制扣留了半日左右，女皇赶在不利谣言出现以前及时现身于公众面前，避免了混乱的局面。
而且，这样一来，舆论的风向也完全有利于欧仁妮女皇一边了。
“居然敢对陛下行凶，真是死有余辜”、“这种暗杀事件一定有着主谋吧，快点把那些家伙揪出来”、“辛亏老婆没事”
包括掺杂其中的奇怪言论在内，市民们异口同声地支持着女皇这一方，以致于教廷不能再继续强作壁上观。
事态的发展一步步吻合着约米尼的预测，即使是教宗也顶不住这么多方面的一齐施压，看样子，对方势必会选择接受女皇的提案。
预备好车马，即将出发的女皇一行人，简直像把赴会当成通往凯旋之门的一场仪式，。在女皇和她的多数部下看来，这一趟商谈，不如说是顺便捡拾胜利的悠然出巡。
只有齐丽娅和那些卫队还抱有紧张感，那个使用弩箭的逃犯至今没有下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同伙仍旧潜伏，街上又到处是为女皇声援的群众，很容易混入行刺者。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欧仁妮和“作者”面前。
“果然还是来了啊。”
诺埃尔顾问和其余的近侍并没有和女皇一起停下脚步，而是走出大门，按照事前的安排，各自骑上了马匹，大厅里只剩下女皇、齐丽娅以及匆匆赶来的拉斐尔督察。
“午安，陛下。”
“客套话可以省略掉的。”
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不难猜测。本着不越俎代庖的原则，“作者”把判断交还给欧仁妮，只是单纯地复述这位女皇的意思。
这场对话之于两人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弄不好的话，恐怕就会成为君臣之间的十字路口。
“不知不觉间，陛下真的长大了呢。”
“朕能够走到今天，也有督察的功劳啊。”
“我只是在陛下身上延续了对于小姐......泰蕾希亚殿下的忠义罢了，这是我身为殿下守护骑士所应有的本分，谈不上什么功劳。”
在神圣帝国的贵族圈子里，人们常说，没有血缘却天然具有家人名分的有两类人，其一是初次香水洗礼时认下的教父母，其二则是父母的守护骑士。
能够被认可为自己的守护骑士的，都往往是最为亲近的家臣，甚至可说家人。而作为受到主君信赖的守护骑士们，往往也由衷地对效忠对象的子嗣有着特殊的情感和寄托。
“母亲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欣慰的。”
督察不仅仅是成为欧仁妮的母亲，泰蕾希亚菲舍尔的守护骑士，边境伯爵家的千金在生前一直是把拉斐尔看作是自己的亲兄弟。
“如果能让那位殿下的在天之灵绽开笑容的话，那么在下所尽的绵薄之力便没有白费吧。”
“一定会的。”
“就像陛下现在这样。”
“是真的吗？朕下回照镜子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清楚......母亲的笑容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欧仁妮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只是“作者”这边实在演技有限，没办法百分百还原，所以脸上还挂着微笑。
“在这一点上，我向陛下保证，说到泰蕾希亚殿下的笑容，我可以算是这方面的鉴定专家了。”
拉斐尔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作为见习骑士被送至边境伯爵领首府的翡冷翠城，然后遇见了大自己三岁的泰蕾希亚。一直到二十八年前，身为泰蕾希亚守护骑士的拉斐尔护送着青梅竹马来到弗兰尼斯，完成两家定下的政治联姻为止，两人一起度过了朝夕相处的六年时光。
仔细想来，泰蕾希亚的两个兄弟和她年龄相差太多，先代伯爵自然不可能有多少时间陪伴女儿，除开泰蕾希亚的丈夫弗朗索瓦，再没有像拉斐尔督察一样理解这位一生匆匆的女性了吧。
这种陪伴在女皇身上延续了下去，在弗朗索瓦夫妇去世之后，拉斐尔继续留在女皇身边，直到欧仁妮十四岁首次去翡冷翠。在那以后，他从隐退的父亲那里接过家主的位置，并担任了督察的职务。
“拉斐尔......卿......”女皇顿了顿，改口说，“您，以后能多跟我说一说母亲的事吗？”
明明没有其他人看得到，说罢这句话，欧仁妮还是转过颤抖的身子，藏起那张爬着泪痕的鹅蛋脸。不，如果不是这样可以放任自我的情况的话，这家伙肯定会强按着一切，若无其事地逼视这位督察阁下吧。
到底还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作者”心想。
“我......”
督察试图回答却发不出声，坚毅方正的五官呈现出违和的扭曲与褶皱。
真是的，明明两个人都一点也不适合演这种煽情戏。
再者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吧，多少为外面在等着的人着想啊。
“作者”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
“陛下，臣下在想，您接下来所要做的，或许并不是泰蕾希亚殿下所希望看到的。”
拉斐尔的回答，一点也不像是在回答欧仁妮的问题。
“这就是督察的答案吗？”
“......”
“卿是知道的，朕终究是维斯塔家的女儿，即便朕的母亲是从菲舍尔家嫁过来的。”
“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无法转圜的地步，陛下。”
“卿是打算欺骗朕的同时，也欺骗自己吗？”
欧仁妮在伯爵领的统治并没有得到多数贵族乡绅的支持，这就意味着有机可趁。如果不是之前的六年战争使帝国的大多数地区饱受兵灾人祸，恐怕早就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实际上，就在皇帝选举的期间，翡冷翠的上流社会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幸赖拉斐尔督察等人的尽心尽力才没有酿成苦果。
“陛下想要做的事，无非是巩固自身的领主权利，而树立威仪的方式并不只是战争。”
“可这是最为高效直接的方式，而且现在确实有了讨伐不臣之人的大好时机，卿不否认这一点吧。”
没有忠诚心的骑墙派、支持菲舍尔家旁支的乡土主义者、串通其他诸侯的投机贵族、别有企图的野心家，什么样的人都好。不辨派别，也不论是非，用绝对的力量碾过去，借用死神的镰刀，除掉一切碍眼的杂草。流干翡冷翠贵族的血，然后将土地转封给忠于自己的弗兰尼斯贵族，这是永绝后患的绝妙办法。
“说起来，卿也是知道的吧，在弗兰尼斯，领主权利这个词汇的含义可是大不同于翡冷翠人所以为的那样。”
维斯塔家族是在两百年前抓住“大空位时期”的机遇，以商人出身获取弗兰尼斯这块土地的。那个时候的弗兰尼斯还不是如今人口接近三百万的富庶领地，只是方兴未艾的开垦地而已。
也正是因为从零开始的缘故，维斯塔家建立了一般领主所不敢想象的集权统治。抛开大公直辖的常备军和对人事的绝对掌控，这些本已令许多领主羡慕不已的邦君权力不谈，弗兰尼斯实行着一套极为特殊的分封体制——采邑碌高折合制。
弗兰尼斯的贵族在名义上也会受封领地，但是并不能进行实际管辖。税收、军备、水利、司法，种种关键权力都被大公任命的官僚集团所把持。封臣所能得到的除开礼节上的权利，就只有领土税收的两成。
“您之前允诺过翡冷翠人尊重现状，我也说服了他们中的许多人，这种猜忌并不会......”
“现状变了，拉斐尔。”
女皇打断了对方无力的辩解。
“朕没有打算照搬弗兰尼斯的做法，那样会让大半个帝国与朕为敌，可是，翡冷翠作为朕名下的领地，未免有着太多的二心了。战争期间，翡冷翠不曾为弗兰尼斯出过一个士兵，而在那以后，圭契阿迪尼曾跟朕说过，翡冷翠每年交的税赋还不到应该有的一半。朕接下来需要应付许多的敌人，需要更多的财富和军队。把翡冷翠的多数贵族连根拔起，所起到的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
“......”
“拉斐尔卿，朕清楚你的为难，这件事就不用你参与其中了。”
踩着金色的高底鞋，优雅的身影一步一步甩开僵立在原地的拉斐尔，齐丽娅朝身形有些不稳的督察点点头，随即跟上了渐行渐远的自家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