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番谈话花费的时间不算短，在门外等待的诺埃尔倒也不心焦，只是揽住缰绳，抚摸温顺的马匹。这些天她东奔西走惯了，这份无所事事的闲暇反而来得正是时候。
女皇上马车的时候从她旁边经过，有着可爱圆脸的女顾问只是摘下帽子行礼。
“陛下，可以出发了吗？”
“诺埃尔卿，你去传达出发的命令吧。”
像这样简单的问题，“作者”还是可以自己选择答案的，况且，现在的欧仁妮也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
诺埃尔顾问再没说什么，侧过身子，让其他的骑手也做好准备。
侍从殷勤地放下了登车梯，“作者”挽一挽长裙，踏着暗红色的阶梯上了车。
欧仁妮也跟着上去了，虽然只是区区的灵魂体，但是在离本体很近的话，还是可以触碰实物的。
事到如今，摆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要干嘛啊。
不对，这家伙现在的状况恰恰相反，除开灵魂以外，貌似什么都没了。
像是要甩掉跑偏后冒出来的大堆想法，“作者”晃了晃头。
拉斐尔之于泰蕾希亚的忠诚延续到了她的女儿身上，欧仁妮这边，又何尝不是把对母亲的那份爱转移到了对方身上呢？
“作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索性听其自然。
到了朱庇特宫以后办起正事来，反而成了今天最为一帆风顺的时候
正像约米尼事先所预测的那样，同教宗的商谈不过是一个过场，幕布内的结局是注定了的。面对各方的质疑与施压，也是为了维系和皇权的友好关系，教宗同意了一切条件。不但签署了针对翡冷翠的绝罚谕旨，同时还派出了五百名教廷所属的士兵参与到讨伐翡冷翠的战争之中。
当然，在短期之内，这些都还是皇帝与教宗间的秘密协议。
等到弗兰尼斯的常备军赶来，再摆出这些，届时南方诸侯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参拜于女皇御驾之下。
只要能够集结上万大军，再加上事发突然，把翡冷翠贵族统统吊死就是个必然事件了。
马车载着“作者”和欧仁妮，迈向了回程。
一直保持缄默的欧仁妮毫无征兆地开了口：“你觉得拉斐尔还会留在原地等我们回去吗？”
“没有谁能留在原地。”
“呵，是啊”女孩用双手撑着下巴，发出短促的笑声，“即便身为皇帝，也不可能命令一切维持原状呢。”
“这是当然的吧。”
“这种情况下会顺着话头说下去吗？”
“这种情况下，陛下您还有余裕挂心这样的事情吗？”
“......”欧仁妮稍稍抬起头，那双眸子仿佛碧空遗落人间的碎片，此刻朝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
“你说的不错，现在的朕将要发动一场战争，而在战争结束以前，不知道多少翡冷翠人的家庭会支离破碎，作为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朕，怎么说也没有立场为失去家人而感到难过。朕......不被容许拥有这种权力。”
坦白地承认把那个大叔当成家人的心情了啊。
“所以说啊，比起担心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决裂，还是想想看那个大叔之后会采取什么行为才对吧。虽说那个看上去精明过头的竹竿总管下了保证，但按照保险的做法，果然还是该把这位督察控制起来吧。”
在分配任务的会议上，约米尼提倡把被排除在外的拉斐尔督察软禁起来。
“拉斐尔多半是不会背叛陛下的，此外，即使他逃回了自己的领地，也没有办法泄露消息，因为督察阁下的家族肯定会把赌注下在我们这边。”
圭契阿迪尼绝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他这样说自然是有着很大的把握。
大家选择了相信常年和拉斐尔家族打交道的圭契阿迪尼的判断，只有约米尼和普鲁塔克出于稳妥，坚持派出人手私下盯梢的提议。
“你啊，是有多喜欢给人取这样的外号，小心哪天祸从口出，最后连累朕的身体要挨别人的打。”
欧仁妮确乎是一株鲜艳的玫瑰，却绝非经历不了风暴的脆弱花朵。不消谁来安慰，自己花费些时间，就把多余的感伤消化了个大概。
就在“作者”打算反唇相讥的时候，欧仁妮忽而又喃喃地说道：“不论是单纯意义上的隐退，还是就此站在朕的敌对面，朕和拉斐尔之间，已经隔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说到底，总有一天会闹到这个地步吧，他的骑士道终究不能忍受帝王之路上的黑暗。”
“以你作为皇帝陛下的角度来看，拉斐尔是舍弃掉你的一方，不过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说，这样大张旗鼓地要血洗人家的故乡，估计也会有一种遭遇背叛的感觉就是了。”
拉斐尔是出于对泰蕾希亚母女的忠义才挺身而出的，一直夹在故乡和主君之间，拼命地想要维系两方的共存。
更何况，现在女皇要做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那些翡冷翠人要的最多不过是自治和权力，欧仁妮就算处于下风也依然手握弗兰尼斯这块富强领土，尽享钟鸣鼎食。可换个方向来看，一旦欧仁妮达到目标，边境伯爵领势必尸山血海。
“翡冷翠的问题已经搁置了十年，朕给足了他们机会。”
“与此同时，那个大叔也硬扛了十年，我没说错吧。”
“朕知道，这样一来，等同于是否定了他一直以来的努力，明明没有糟糕到非得斩草除根的地步，朕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倒是......赶在事情变得无比糟糕之前解决问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明智之举。这样细究起来，横隔着你和那个大叔的深海，在最初的时候就注定要出现了。”
拉斐尔在一开始就和欧仁妮走向了歧路，拉斐尔理想中的做法是让贵族们认可欧仁妮的合法性，他眼中的欧仁妮是继承了菲舍尔血脉的领主，是泰蕾希亚的女儿。这样的认识尽管符合一部分事实，却蒙蔽了督察的双眼，使他疏忽了欧仁妮的本质——从头到尾欧仁妮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维斯塔人，属于这个筚路蓝缕三百五十年，从受尽蹂躏的小行商到加冕帝冠的家族。
在她的观念里，现在正要做的事并非继承母系家族的领土，而是夺取翡冷翠。
“朕所想要的本就不止是巩固领主权利......这么简单的东西啊。”
这声叹息到底是为了一厢情愿而付出了太多的拉斐尔督察，还是为了自己心中孵化破卵的野心呢？
从二十多年前泰蕾希亚嫁给弗朗索瓦开始，一直到现在，一切说到底都是维斯塔家族的棋局罢了。
长期以来，维斯塔家族在帝国南部扩充影响力的举措，向来以徒劳无功告憾——直到弗朗索瓦夫妇的结合。
欧仁妮的祖父在那时的打算是，藉由和翡冷翠的联姻，仰仗边境伯爵领之力，在帝国南部钉入自己的势力。而在经历了再三的波折之后，这个计划终于取得了成功，只不过讽刺的是，成功得过了头。
以结果论，原本的盟友变成了新加入的领土固然是好事，但飞地的存在也给维斯塔家族的统治带来了困扰。
“总而言之，也只剩下顺其自然这个选项了，那个大叔真的要走，谁也没办法留住他的。”
“真是的，如果要是要离开的人是你的话，朕就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
“那我现在马上就出走好了。”
“真是狡猾的家伙，用朕的身体出走的话，最终承担后果的人就成了朕啊。”
“喂喂，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要随便说嫌弃人的话。”
“难道朕应该喜欢占据了朕身体的人吗？”
“所以说等到你家那个老巫师回来，不就会有办法了吗？”
两个人默契地把沉重的话题抛在脑后，代之以缺乏营养的拌嘴。不过比起压抑地思考政治，这样痛快地彼此讥锋相对，也算得上是一种十分珍贵的幸福吧。
“陛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似乎是因为争吵得太激烈的缘故，驾驶马车的车夫敲了敲车厢，大声地询问。
“没事，你接着，嗯，接着驾车就可以了。”
遗憾的是，因为别人无法察觉灵魂体状态的欧仁妮，听到争执的旁人往往会产生女皇是不是疯了之类的猜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