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以后，下午的出巡也比平常的效率要高出一倍。得到了足够的喘息之机，穿越到女皇身上的不幸者总算是逃离了名为“猝死”的绞刑架。“作者”隐隐觉得，暌违已久的八小时睡眠正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
可正所谓好景不长，一卷羊皮纸砸在面前，而比沉闷的声响更吓人一跳的，是某幽灵锐利起来的眼神。近在咫尺的卷轴被一把扯开，香氛墨水写就的千百行工整字迹映入眼前。
“看上去真像好多条虫子在爬啊——啊嚏！”
漫溢玫瑰香味的空气刺激着鼻腔，拜此所赐，无限接近睡酣眠天国的某人跌回了现实。
“您到底是有什么事啊，暴躁老姐。”
“与你无关！”
明明都被吵醒了......
“那你现在还能找得到别人来商量吗？”
“......”
“我知道了，那就到此为止，我先睡——”
“听好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吗？
“利沃夫的市民们希望重建城市的中心地段，并且把新的用地规划写在了这上面。”
“他们莫非是为此伸手，找你要钱了？”
幽灵摇了摇头。
“说得像是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啊。”
“你这家伙，不要擅自给朕下这种不负责任的定论啊！”
“这么说来，就是还有别的隐情啰。”
“近几年来旅游业愈发兴旺，市民人数也因为承平日久而不断增长，利沃夫的士绅们希望能在翻新的过程中扩大中心广场的面积。相对应的，教会的位置将会迁移到偏僻的地方，别宫附属的园林也要调整。”
“这不是好事吗？所谓的广场，对于市民们来说是公共聚会与娱乐的地方，一个城市的公共场所越是热闹，就越说明它的繁荣。”
“你到底懂不懂这里面的要害啊。”
“知道，知道，你是想说城市布局本身的问题，对吧？”
幽灵点了点头。
“在帝国境内，不，以朕所知，在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国家里，城市的布局往往遵循着既有的习俗与规则，而在这神圣帝国，其中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凸显教会和领主的权威。”
“别宫是领主的居所，而教堂则是布道用的神圣场所，绝不能因为扩建市民们的广场这种理由而让道吗？”
“朕没有料到利沃夫人竟然会提出如此僭越的请愿。”
“不能同意的话，就干脆否决掉好了——”穿越者吐了吐舌头，“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似乎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吧。”
“嗯。”
“所以说，说到底也只是地方上的头脸人物而已，难道您堂堂一个帝国皇帝就摆不平这些杂事吗？”
“别轻视这次请愿，事关公共权力和习俗变革，利沃夫地方的居民郑重其事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如果处理不得当的话，整个弗兰尼斯领内的市民阶层都会感到困惑不已吧。”
“有这么严重吗？”
“这是当然的吧，如果朕在这件事上迁就利沃夫，那么其他的城市也就会轻视这项一直被默默遵守的规则，反过来，如果摆出太过于强硬的姿态，那么所失去的绝不只是利沃夫一处地方的人心。”
“这种事情只要严格地下达封口令的话......”
“那你这家伙倒是给朕出个主意，好一次性让这么多人三缄其口啊。”
欧仁妮说完这句话以后，双手只是一推，卷轴的结尾部分便摆到了“作者”眼皮子底下。
“这个名单是？”
“不止是利沃夫，还有邻近城市的士绅们作为顾问参与了进来。”
“只等着群起而效之了吗？”
“这些城市发展得太过迅猛，已经到了不能再墨守陈规的程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朕对于领地的治理实在是太出色——”
“嗯嗯嗯——多余的话就此打住，听你的意思，其实也并不排斥他们的这种做法。”
“当然了，朕又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而且按照这新的规划来发展城市，朕的金库也能入账更多的年贡和税赋吧。”
“果然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而只有付不起的价格吗......”
灵魂体对这句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在这件事上，朕可以同意，可是，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同意。”
原来这柄藏在眼神里的利刃不是朝向市民啊。
“换而言之，得有个台阶可下，我姑且这么理解吧。”
“毕竟这个答复，会让弗兰尼斯境内的城市都瞪大了眼的。”欧仁妮适时地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睛，“也许会让整个帝国的城市都瞪大了眼睛。”
“比起这些来，还是赶紧动脑筋找个由头出来吧。”
穿越者自认算是善意提醒，不成想幽灵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看着我......干嘛......”
这个时候西斜的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加之隔上帷幔和窗户，还没有点上灯的室内光线昏暗，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幽灵瞪视，任凭怎样的粗神经也会感到发怵。
“正如你所言，朕现在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也就只剩下你窃走朕身体的盗贼了。”
“......”
没料到对方会利用随口的发言来个釜底抽薪，穿越者下意识狠狠地握紧了木制的扶手。
“朕允许你提出建言，现在就说出来吧。”
“......”
这个女皇帝可真是——恶趣味啊。
“该不会无话可说吧？”
“怎么会？”
欧仁妮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变得飘忽，便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索性双臂支着桌面，然后俯下上半身。
“现在就说，朕命令你。”
“唔......”
感受到某种威慑力，“作者”觉得自己头顶上怕不是一长串红色的“危”字。
“我认为，当然，仅仅只是我认为，也就是说，仅仅只是个人看法——”
“但说无妨！”
欧仁妮的嘴角勾出迷人的弧度，半是因为藏不住笑意，半是为了施压。
“这个想法要想实现，关键其实不在你这个皇帝。”
“那是在谁呢？那些请愿的代表吗？”
“也不是！”
“也不是？”
“嗯，也不是......”
“那你倒明说出来啊。”
这家伙口不择言的样子，哦，应该说朕慌乱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嘛。
“是教会！”
“教会？”
“当然......当然是这样”一个激灵间抓住了救命稻草，思绪便仿佛在顺着这个方向拼命爬，“如果教会愿意同意这个做法，那么你这个皇帝出于信仰的虔诚也跟着妥协，就不会有人觉得这件事是不妥当的。况且，这件事本来也就不只是你一个人同意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仅仅凭借着皇帝的权威让地方教会迁走，那么，这岂不是公然挑衅教权。”
“你说的不错，能看到这一步，算是及格了。”
“呼——”
虽然欧仁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幽幽的，但总算混过去这一关的穿越者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等等我那么紧张干嘛？
这家伙不过是性情恶劣罢了，又不会真的对自己做什么。
为自己的一时入戏而懊恼起来，“作者”鼓着腮帮子，整个上躯紧靠在身后的椅背。
“你是刚刚忽然想到的吗？”
“嗯？”
“不，什么也没有，说起来除开这些你还有想到别的什么吗？”
“别的什么，暂时——哦，对了，可以暗示请愿者们自己去搞定那些地方上的教士们，毕竟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地方教堂的恩主和教民，和分管各片教区的司铎们攀得上关系。”
“难为你还能想到这里，朕就再把分数往上提一提好了。”
“那还真是多谢您圣恩眷顾了。”
穿越者有气无力地冲幽灵拱了拱手。
“......”
“呵——要是没事的话，就让我好好睡一会儿吧，过后还有礼仪课程。”
欧仁妮点了点头，跟在对方后面，一道回了卧室。
“那么，久违地道声晚安吧。”
这样说过以后，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的“作者”一头倒在软软的床铺上，把头埋进填满羽毛的枕头，还来不及数到十的功夫间，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欧仁妮凝视着趴在床上的穿越者，这才发觉双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
“朕这是怎么了呀？”
右腿朝侧后方伸出，连带着整个人往后转。玻璃窗子上映出一张表情僵硬的脸。
“妒贤嫉能可不是好事情呢。”
孤独的皇帝苦笑着，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那名为嫉妒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
“或许朕只能依靠努力步步为营呢，无法指望朱庇特神把灵感赐给朕这样贪权争利的庸人呢。”
夜色渐渐褪去，黎明的曙光在天际渲染开来。
“作者”猛地睁开眼，因为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缘故，即便是刚刚起床，也很快变得头脑清醒。他抬起头，看见幽灵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远眺着什么
“奇怪，你居然没有......”
“一切都得怪你实在睡得太死了。”
“这样吗——”
“不然又能怎样呢？”
欧仁妮轻轻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