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夺下任总帅的谈话权且搁置，但接下来的议题也并不见得轻松。欧仁妮离开领地的这段时间，弗兰尼斯的官僚机构虽然保持了正常的运行，可是累积下来等待女皇决断的仍有不少，而那些已经处理了的，也需要把结果知会归来的主君。
巡回法庭的庭长虽不过坐在下首，却是大公领内法律界的权威人士，垂着的花白长须伴随着长串的义正言辞而不断晃动。大堆的数字夹杂着专有名词，组成了这位庭长阁下严谨而冗长的发言。
“就积压至今的案件来说，急需征得陛下同意的才能正式施行判决的共有156件，其中包括了42起绞刑，70起财产收押，15起家产拍卖，3起爵位废黜，1起特赦令，以及其他的25起司法判决。案情与罪状的陈述，以及判决意见的草拟工作均已悉数完备，”庭长颤巍巍地举起一捆用黑色缎带固定好的羊皮卷，同时低下头，让卷轴略高于自己的头顶，“恭请陛下核审。”
“朕切实地收下了。”
话音刚落，自有随侍在侧的骑士接过卷轴，呈于女皇面前。
这些羊皮卷显然不可能当场拆开解读，相当于议长身份的普鲁塔克清了清嗓子：
“那么下一个议题是？”
“上一年度的秋税已于五日前核实结束，地租、免役钱、市集税、人头税、1/20税等按照往年的惯例，每七份中，两份折作约翰内斯金币，两份折作其他的金银币，三份以实物缴纳。”
在帝国的西部，有着名为约翰内斯堡的矿业城邦，仰仗二百余年不曾显露半分枯竭迹象的金矿，稳居帝国金融的中心，与威托涅亚领的亚德里亚城、圣城罗穆卢斯、塞琉西亚王领的米底等一众名城合称为帝国的九颗珍珠。
在约翰内斯堡，银行家和矿业工会这两股势力达成联合，建立起强势的城邦政权，垄断了境内金矿的开采，又以铸造的良币享誉帝国全境。潜移默化间，约翰内斯堡已经成为帝国境内最为繁华的自由城市，即便比较对象是在商界枝繁叶茂的喜鹊联盟，单以手中的财富而论，这座立于黄金之上的城邦也并不见得会有半分逊色。
基于城邦的实力与良好的铸币信用，约翰内斯金币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帝国境内最受青睐的货币，发行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贬值，黄金的纯度也如假包换。包括竞争对手喜鹊联盟，以及众多帝国诸侯在内，都无一例外地相信约翰内斯金币的币值。而维斯塔家统治的弗兰尼斯也不免俗，每年都会征收等价赋税七分之二的约翰内斯金币，征收的对象主要是手头持有现钱的商人和市民。
至于实物缴税也很好理解，一方面是出于储存物资的考虑，另一方面则是照顾到乡村地区货币流通尚不顺畅的现实。历代弗兰尼斯大公都容许农民和畜牧业者以实物代缴，征税官对稻谷、羊毛、家禽、木材统统笑纳，甚至草药和兽皮也来者不拒。
“具体的账目朕之后会仔细看的。”
欧仁妮点了点头，却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财政总管，圭契阿迪尼，那个非常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财政总管，此刻竟然不在这里。
政治家的头脑开始运转，幽灵皇帝扫视了周遭，很快列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并非记录在场之人的姓名，而是罗列上那些同样没有出现的要人。
她默默记忆下这份名单，继续走马观花般应付接下来的会议。
负责宗教事务的官员请示过播种祭典的补办事宜以后，内室会议旋即画上句号。不比正厅举办的御前会议，一旦散会，参会者便自行退散，不必参照地位威望次序离场，只要没有推搡拥挤，也不会有谁怪罪的。
“陛下可还有什么事情要问。”
等到其他官员都走出门口，独自留下来的普鲁塔克仍旧稳坐在椅子上，只是侧过身体，让自己面朝巍然不动的皇帝。
“朕听说，今年有卡斯坦丁的使者来访。”
“是的，来使向我国献上了先代君主的讣告，以及透露新皇善意的国书。”
老人家慎重地选择概述的言辞，所说的也基本不出欧仁妮的预期。
伴随着先代的雄主巴西尔皇帝离世，以贤良和智慧称著的哈德良承继大统，巴西尔时代富于侵略性的外交政策也就终于走到了尽头，这对于东部的诸侯，以及整个帝国来说，可算得上促成稳定和平局面的有利因素。
“那么使者为何不来谒见朕呢，面对面的坦诚布公不正是促进邦交最好的方式吗？”
“因为陛下的归期往后延迟，这位使者去到郊野地区避暑去了。”
普鲁塔克苦笑着回答。
佩斯布达背靠山丘，城池的正中又有河流穿行，奈何城内建筑林立、人口众多，夏初之后常常是温度居高不下，远道而来的使者不适应酷热实属情理以内。
“普鲁塔克卿，您派了谁跟着他们？”
欧仁妮大致猜到了一些人缺席的原因。
“原本打算让阿方索阁下选择部下随行，但这一回访问领内的使者数量众多，他的团队里实在找不出有这个空暇的人。最后还是约米尼阁下——”
“约米尼？”
“是的，陛下您未免也太惊讶了。”
老顾问抿着嘴，好让自己不至于笑场。边上的欧仁妮抱怨道：
“傻瓜，不要把朕永远正确、永远伟大的形象给败坏了啊。”
忍住了白幽灵一眼的冲动，我们的好演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让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僵。
“他跟过去以后，有和您联络过吗？”
“有过，谈了些从使者那里听到的消息。”
“这多半没什么意义，除非哈德良找了个没有经验、口无遮拦的人，否则这位使者说的东西只会是他们想让我们听到的。”
“陛下所说的极是。”
“朕猜想，这位使者先生讲的多半是些关于他们国家，还有他们皇帝的好消息，报喜不报忧。”
“确实，可这样一来，可这位使者言谈间说得很注意，并没有过度炫耀和威胁的意思，可见出维系和平的诚意。”
“当然如此，哈德良刚靠着父亲的离世捡来一顶皇冠，他需要和平。”
“我们也需要和平。”
“所以朕不反对和卡斯坦丁交好，这对包括我们在内的整个东部都有好处。朕也有意和他们达成一些商贸协定，进而开拓出一条更为稳定的东方商路。当然，这一切现在还只能是一个设想，在它变成现实之前，朕还需要确认许多东西，还需要见到更多的诚意。许多号称为和平而伸过来的橄榄枝，往往只是缓兵之计的幌子而已。”
因为笑意，老顾问爬满皱纹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微低下头
“既然如此，那么便尽快安排您和使者的谈话吧。”
“朕注意到，还有一些十分重要的廷臣没有和你们一道，这是怎么回事？”
“圭契阿迪尼阁下因为账务的问题，在十数日前启程去了留比斯，陛下加冕以来，我们和喜鹊联盟达成了许多赊账以及临时协议，关系很大，有几位负责农业、军备、外交等方面的阁下也一并过去了，原本是计划连着初步协商的成果一并回报陛下的。”
皇帝点了点头，只要国政并未滑向失控，她倒不介怀臣下在合理的范围内自行采取行动，况且，对方也是做好了事后汇报的打算。
“朕知道了，加冕和翡冷翠战争所造成的支出的确很大，写信告诉圭契阿迪尼卿，如果他在债款的事情感到犯难，朕可以动用一些私人的财产。”
普鲁塔克听了以后，欣慰而郑重地应允了。这一次的庞大花费在翡冷翠战争结束之初还不显得特别刺眼，但是真到了一笔笔结算，需要厘清债务的时候，才悲切地感受到买单的责任深重。
辛亏在翡冷翠没收了大批的现金与不动产，这一次所造成的财政空洞大抵还能填补，否则只怕连弗兰尼斯的债权人和盟友喜鹊联盟都要受到波及。
“最后的话，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和陛下确认，听说您曾许诺将名为‘红狼’的佣兵团纳入我军的器械部队，臣下已经和他们的行政人员谈拢了合同，不知陛下是否要过目一下？”
这件事本就是已经定下的，就连普鲁塔克也知晓了少女佣兵团长的事迹，只是出于慎重再加以确认罢了。
“有劳了，过会朕会抽时间的。”
欧仁妮听了也没有太多要说的，这个小插曲也就翻过去了。
普鲁塔克张了张嘴，但发现女皇陛下已经眉头紧锁，知道现在不是进言的时机，索性起身鞠躬，退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