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仁妮所烦恼的要事好似缠乱了的一个个毛线团，若是急于一时解开，便是百般冥思苦想也不得其旨，倒是搁置得远远的，反在清风吹拂中生出几分豁达，灵感井喷固然谈不上，幸赖思路总归清晰了几分。
佩斯布达夏季炎热，恰巧大公们居住的宫殿背靠山地，于是因地制宜，设计出一片采光良好的室内花园。当此夏夜，基于山涧建造的喷泉清凉冒汽，花园的位置又和半山腰平齐，几扇连地窗敞开，晚风并肩涌入，消却了大半的暑气。侍女眼见女皇只披着薄纱，自觉抱了一件锦袍立在角落里，预备着陛下察觉到凉意的时候再上前一送。
边上的女幽灵也刹住了焦躁不安，就着松软的编花圆毯席地而坐，同穿越者一道眺望万家灯火映衬下的市区。
殷实人家居住的上城区恍如白昼，甚至下城区和城郊地方也是光亮相连，勾勒出闹市的喧嚣热闹。佩斯布达虽说也执行宵禁，但只是在城郊设立关卡、限制出入，市区内和紧邻的少量郊区之间则几乎畅通，只偶尔有巡防的民兵盘问路人。
“好久没有欣赏夜间的佩斯布达了。”
“不也就一年而已吗？”
“在出发之前，朕几时有在晚上带你来这里？”
认真回忆了刚穿越那半年的记忆，“作者”尴尬地点了点头，顺口反问：
“那你上回俯瞰这城市的夜景是什么时候的事？”
“朕主持祖父葬礼的前一晚。”
捕捉到幽灵神色间稍纵即逝的黯淡，穿越者也不好像平时那样嬉笑怒骂，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
“不，你用不着顾虑什么，时隔十年，朕为自己能够守住这幅繁华图卷，不，应该说在朕的统治之下，这座城市的富庶更胜于十年之前，朕为自己能够将基业发扬光大而深感自豪。祖父以及先代的家主们，若是能够在朱庇特的庭院中知道这些，想必也会倍感欣慰的吧。”
“......”
眼见这位陛下又展现出自己足可充作城墙的厚脸皮，“作者”默默把排好的安慰词憋死在了喉咙里。
作为一位守成之主，您可真够谦虚啊！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实在是没有人捧着，女幽灵不满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安坐在木椅上的某人。
“是是是，陛下允文允武、英明睿智，永远伟大、永远正确，实在是千古一帝，哦不，万古一帝、亿古一帝！您的功绩，即便建一百座凯旋门也罄竹难书——额，我是说即便建一百座凯旋门也不足以纪念陛下的丰功伟绩。”
听到这几近嘲讽的敷衍，某位幽灵几乎要气的跳了起来。
不想自己捅了马蜂窝，穿越者立刻发挥出委曲求全的大智慧，从心而怂：
“别误会，别误会，我说替你修凯旋门还不行啊？”
“那你现在就去修！”
“我倒是想，可就你这身板，能干几天活？”
虽说欧仁妮也曾经接受过击剑和马术方面的教育，身体算得上康健，但终究不是做体力活的人，这细皮嫩肉真要去工地上搬砖头，估计不出一个钟头就要手脚僵硬磨破皮了。
“只有谈这些不正经的事你才会认真吗？”
欧仁妮这句话说完后，也不打算再计较下去，这会儿她已经休息够了，顺势重新整理起思路。
帝国东部的仲夏本就是晴朗无云的季候，佩斯布达也并非以手工业和矿业发达的都市，站在高处，能够清晰地看见皓月边廓圆润，立在群星辉映的夜空正中。如果不是街巷间灯光正盛，多少有些影响，完全可以躺下欣赏夏季大三角了。
“作者”想到这一节，猛地想起在这个异世界是有人佩戴眼镜的，只是不怎么常见，近视眼镜的使用者大抵是些学者和工匠，老花眼镜自然多是上了年纪的人随身带着。
有了凹透镜，那么制造简单的天文望远镜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穿越者仔细回想起了望远镜的原理，虽然没法立刻摆弄出来一个，但只要把两块镜片叠在一起的发现透露出去，后续的事情就拜托那些眼镜匠人便是了。
“说起来，红狼的佣兵们还没有被编入器械部队了吧。”
穿越者联想到普鲁塔克白天提起的事情。
“离开科佩尔的时候，他们被暂时划归第五军团管辖，朕认为西泽尔总来得及给他们安排好临时的营地吧。”
穿越者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在会议上他还好奇着呢，事后一想才幡然醒悟。西泽尔不想当统帅没什么，可他的确不该假借欧仁妮的命令，自行北上。抛开军人这个立场不说，封建主的军队也不能用后世那一套去衡量，就是以君臣相处之道来说，这也算是做过头了。
好在这位青年军人在欧仁妮心目中的印象分高，也没有往恶劣的方向发展，不然欧仁妮也不会在会议上收住。
只是闹出这样一出戏，西泽尔和女皇之间势必会产生几道无形的裂缝便是。
把这些和自己关联不大的枝节抛诸脑后，“作者”也无意打搅聚精会神的政治家，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睛感受起难得的清凉。
“朕想清楚了。”
“嗯......”
就在“作者”意识飘离、昏昏欲睡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只是迷迷糊糊地用鼻音敷衍。
“那你倒是给朕动起来啊！”
惊觉幽灵凑近的穿越者霎时清醒，几乎要跳起来。
“陛下？”
捧着叠好的青色袍子，上前数步的侍女试探地询问道。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过是做梦而已，无妨，你先退下吧。”
侍女听了之后，犹疑地停在原地，直到女皇侧过脸瞥了她一眼。
“是，”侍女躬身后退，但也不忘补上一句，“如有必要，陛下可随时召唤。”
“如有必要，朕会的”她听到女皇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回应，“现在，劳烦您离开这里。”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确认侍女已经退出花园以后，穿越者先生正视着幽灵淡蓝色的双眼，无条件地当起了伟大设想的听众。
“朕决定补办一场凯旋仪式！”
“哦。”
“你这冷淡的表现算什么啊？”
“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值得激动的要素吧。”
“你要作为朕的替身参加，到时候可是主角的位置啊。”
“咦！”
欧仁妮一脸满足地打量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虽说是自己的身体和脸蛋。
“我可以询问一下理由吗？”
凯旋仪式是花销巨大的事情，在战后财政陷入紧张的前提下，欧仁妮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假如自己能够找到实现这些目的的其它方式，又或者指出凯旋仪式这一手段并不能实现对方的目的，那么这一场无妄之灾也就能自然消散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那么朕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
你个异世界居民盗用火箭队的开场白！
看在对方接下来开始正经解释起来，看着神奇宝贝长大的穿越者也懒得吐槽。
“御驾亲征取得胜利后举办凯旋仪式本来就是古已有之的先例，只是近两百年来少有人去做而已。”
“所以你复兴这个习俗，是打算以此来展示皇权吗？”
“这只是目标之一，朕这样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为了向卡斯坦丁的使者传达自身的强盛吗？”
虽说仅是充当复读机的角色，但终究全流程参与了女皇的政治生涯，单从信息量的角度看，他无疑和欧仁妮处于同一起跑线，差别只在于城府和眼界而已。
“嗯，还有呢？”
仿佛教师般循循善诱的既视感，一下子就联想起战争期间被蒂利子爵戏耍教导的不快回忆。
“你这是在测试我吗？”
“嗯，可以这么说，不妨让朕看看你可以拿多少分吧。”
顶着欧仁妮不无戏谑的目光，燃起斗志的穿越者一下子从记忆中搜寻出所有的信息，一阵头脑风暴过后，说出了想到的所有答案。
“凯旋仪式这种东西说穿了，不过是摆给人看的热闹罢了。那么关键就在于究竟是以谁为受众了。站在一般市民的角度，这场凯旋仪式替代了之前的播种祭典，是货物流通的一次商机；对于诸侯们的使者来说，这是展现弗兰尼斯国力的一出节目；至于卡斯坦丁人，他们也能够从凯旋仪式中感受到新皇帝的友善和势力吧。”
“还有吗？”
“啊——真实的，不猜了！”
“呵，那么接下来就好好看着吧。”
要是我能够只是看着吃瓜，那么就真的好了，复读机先生在心中如此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