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布被绳线束在两侧,晨光大片撕开寓所内的幽暗,娇小的身影穿行室内,一会是除尘打扫,一会是摆放早餐,黑色的女仆装束贴合身材、形制简便,只在领口处缝上蕾丝叠成的荷叶边,完全不会影响日常行动。
帕蒂·海德受雇后,利索地安排好入住寓所的相关事宜,一主一仆在第二天就搬了进来。海德甚至有余裕重新装饰两间卧室,将原本仅有床架的逼仄房间收拾得温馨整洁,算是改造新主家的小试牛刀。
“早安,阁下。”
听见主卧室方向的动静,帕蒂·海德立马停下手头的活计,面朝主人行礼问安。
“喔——早安。”
离开家乡后就少有这般郑重,帕彭海姆仓促间竟有些恍惚,但还没等他回复过来,俏丽的女仆已经来到面前,用和刚才截然相反的态度催促起新主人。
“您起床的时间必须提前一个小时,明天开始,咱会直接敲门叫醒您的”,海德边说着,边踮起脚替帕彭海姆整理衣领,继而又把骑士引到盥洗室前,“家里的材料不怎么齐全,权且用煎蛋应付,请您今天先忍耐一下”。
接过女仆递来的脸巾,帕彭海姆将棉布放入铜盆浸湿,清爽感驱散开浑浑噩噩,让他思维灵光起来。
“等等,你刚才说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是的,阁下,您虽然是值白天的班次,但尽量要在七点钟前赶到宫廷附近。”
“可早班那岗是九点钟才开始,即便加上点卯训诫的预留,也不至于耗费两个小时吧?”
小碎步跟至餐桌前的女仆叹了口气,调动起自己多年的经验,尽量向新主人解释原因。
“的确,单考虑工作本身的话,阁下只需要按部就班,但您是大公殿下——呀——现在该说陛下亲卫队的一员,也就是说,现在的阁下已经成为弗兰尼斯贵族圈子的一员了。”
“硬要扯也可以这么算——该不会早到还和社交有关系吧?”
基于职业素养,海德总算保持住开朗笑容,耐心回答还没弄清楚状况的帕彭海姆。
“正是如此,提前抵达能够增加形象分,让您博得前辈和长官的好感,况且,宫廷的早晨意味着谒见前的漫长等待,您很容易见到大臣权贵,也能有空暇和侍从仆人搭话。”
“听起来,我倒不像是做了骑士。”
帕彭海姆用手按住刘海,顺势往后抹了一把,视线向上打量,呆滞地停在天花板的纹路间。
“您已经是走在仕途上的人了呢,现在请用饭罢,蛋液冷了可就不好吃”
海德替他围好餐巾,转身去忙活别的事情。帕彭海姆也只好收回苦瓜脸,举起餐叉,将温热的蛋送入嘴,匆匆用完了饭。
“外出的衣服已经搭在衣架上了。”
女仆忙不迭地提醒。
“很好。”
帕彭海姆简单地应了一句,不知道是称赞女仆的面面俱到,还是在自我解嘲。
顶着帕蒂小姐职业化的行礼,换好出门装扮的帕彭海姆推开屋门,开始往宫廷的方向赶路,卫队长给了三天的时间,今天则是最后一日,必须赶至宫廷领取礼装、披风、军靴以及斗篷,这些都是样式精选的定制衣物,既能衬托皇帝行仪的风采,也起到标识身份的作用。
基于同样的理由,欧仁妮皇帝自掏腰包,向每名队员提供精良的胸甲和头盔,并允许队员们使唤宫廷铁匠调整修补。对于普通队员来说,这等护具已足堪使用,近卫骑士则必须自行准备全身甲以及马甲,战马也自然需要自己购买,不过眼下并无战事,这些可以等薪水下来后补齐。
一路想着这些琐事,帕彭海姆来到了宫门,他向守卫递过了令牌和卫队长签署的举荐信,配合着宫吏核对名姓番属,并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寄存在守卫室。不多时,穿皮衣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来,拍了拍帕彭海姆的肩膀。
“有人告诉我,前些天连着擂台一起赢的勇士来了。”
豪爽的大笑响起,帕彭海姆也不得不立正赔笑。他在竞技场上虽注意不伤害对手性命,却不可能对场地本身留情,手上那根钢棍横扫过去,几场战斗下来砸毁的砖块难以计数,一些观众就戏谑自己是“擂台破坏者”。
“不胜荣幸,比绍姆堡阁下!”
趁着笑声稍歇,猜到对方身份的帕彭海姆按肩行礼,作为长官的比绍姆堡摆摆手,示意不必拘谨。
“杂事放边上,我带你认认路。”
“遵命,阁下。”
比绍姆堡虽然没有跑动起来,但步子大,走路只顾向前,只偶尔告诫哪些厅室和宫殿不可私闯,数不到五百的功夫,帕彭海姆便紧跟壮实的身影进了一处院落。
数十个木人立在正中央,数着刀劈斧砍的痕迹勉强能辨识新旧,训练场的南侧是敦实的石柱支撑起的两层建筑,炽热的风顺着门窗流出,锻打铁器的声响规律而清脆。
“咱们在城墙外面有专门的铁匠铺、马场和训练所,这院子是宫里面拨给卫队用的驻点,勉强够预备换班的人练练剑,这儿的铁匠兼顾着宫里的活,所以真有什么大工程就别指望他们了。“
比绍姆堡转而朝北走去,指着两层楼的石头建筑继续介绍:“这边是休息的地方,大家伙通常聚在一楼,楼上的房间商议事情才会用到,所以只有一楼会常备干净的水,并且在冬天烧旺壁炉。”
趁着还没走进门,比绍姆堡抓紧补了一句:“酒和骰子倒是可以自己带,就是千万别误了事。”帕彭海姆边让过长官,边默契地笑了笑,他虽喝酒却不嗜酒,赌博更是极少去碰,自然谈不上因此而失职。
此时室内仅有寥寥数人,显得很是宽敞。
“老兄要来一口吗?”
阴凉一角传来慵懒的声音,比绍姆堡瞧见镀银的酒杯,尴尬地以咳嗽声作为回应,又下意识看了看帕彭海姆,见后者只当没听见这话,才走上前去搭话。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老修女把我叫过来的。”
“狄斯找你?”
“是啊,有些事需要处理,弄完以后就过来喝点酒缓缓。”
“你们两和好了?”
“我们这边有人在送信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头儿又不在,就把我找来商量事了。”
大概是怕了比绍姆堡的联想,喝酒的骑士主动透了点风,以免不必要的谣言漫天乱飞,比绍姆堡也不好再多过问,索性又领着帕彭海姆走出屋子。
“这人叫弗洛雷,以前和我都是同队的骑士,后来受陛下委派,在财务总管那做卫队长。至于说老修女,指的是文书长官柯洁丽雅,柯洁丽雅当然没做过修女,只不过嘛他两年轻时候是一对,闹掰以后嘴上难免不饶人。”
走出院子,比绍姆堡趁着周边没人,冲身后的新部下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
帕彭海姆点点头,默默忍受完八卦大叔的健谈。
总之,今天算是平稳度过了。
就在帕彭海姆如此庆幸之际,他抬眼看见了一个大大咧咧的身影,不由得感慨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