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切斯卡·安·沃克夏的先祖曾服务于莱特巴赫家族,一度成为这个高贵家族的重要封臣,但西塞罗历1115年以后,由于战败后的清算,封君世系断绝,作为下属的沃克夏家也失去了领地,劫后幸存的族人们各奔东西,其中的一支,即米切斯卡的父亲向上一代格莱茨堡伯爵效忠,而他的堂弟则来到弗兰尼斯,为维斯塔家族作战,后来因缉盗拓殖的多次功劳获勋封地,成为一名男爵,这位沃克夏男爵在数年前因病离世,他的长子早逝无后,便由次子因袭财产和头衔。
这位次子便是现任男爵,罗德里亚·安·沃克夏。
在上一代人那会儿,因为堂兄弟两人是一起长大的,也因为两人效劳的主君关系亲近,两个宗族分支来往也颇为密切,米切斯卡跟随父母来过好几趟弗兰尼斯,还曾留在堂叔的庄园过冬,因而认识了长自己一岁的罗德里亚。
但这些年来,族兄弟俩再没有见过面,只偶尔书信问候,谈不上多亲近。对这位找上门的族兄,米切斯卡虽是笑脸相迎,心下却有些警惕这突如其来的约酒。不过,等到了酒吧,他又庆幸自己没拒绝邀请,除了自己,男爵还邀请了好几位同僚欢聚畅饮,而这些人都是弗兰尼斯的军官。
米切斯卡晃了晃眼前的啤酒杯,自认是个打听弗兰尼斯军情的好机会。
“米卡老弟,别光瞧了,这可是正宗的弗兰尼斯啤酒,用最好的大麦酿出来的,喝起来爽快得很。”
沃克夏男爵倒是不见外,一只手搭上族弟的肩膀,用昵称催他喝酒。
“是吗,久闻其名,没想到今天能喝上”,米切斯卡也不好怯场,抓起大腹便便的木头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一旁众人以嬉闹回应,也开始举杯痛饮,米切斯卡也耐心等到酒过三巡的时候,这才旁敲侧听,试图套出些内幕消息。
“对对对,吹哨子就该这样,得用牙齿轻轻咬住上下两缘,嘴唇得包着半个口哨”,有一人说起自己苦恼吹不好哨子,米切斯卡便比划着心得技巧,借着话头问道,“不过哥们,咱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吹哨子玩啊,总不会带着兵一起吹哨子吧?”
“还真是带兵要用,别不信,爵士就在这,大家也都可以替我作证。”
米切斯卡欲擒故纵地呷了口酒,笑着摇了摇头,只装作不信嘲弄的样子。
“不瞒您说,我军确实是用口哨来指挥步兵。”
“哦?”
“口哨的频率和长短可以改变,我们就利用这个令行禁止,比方连着吹哨就是号召兵士集合排阵,长短交替吹哨就是全军前进。”
入席后没说话的卡洛斯忽然开口,米切斯卡看他忽然说得起劲,估摸着这套东西怕不是这位搞出来的。
“他们能听得见吗?以我所知,一般不都是敲鼓或吹号角来传递指令吗?”
“对于骑兵来说可能不行,但是步兵的行列很紧密,同一个分队的士兵是能够听见的,而且我军也配有牛皮鼓和号角。”
“也就是说分队的军官用口哨来指挥同队的士兵,全军则还是用吹号敲鼓的方式发出指令咯,倒挺讲究的。”
“军队的组织不能看作一个囫囵整体,必须分成不同层次来看待,鼓舞身边同袍的战士、带领数十个士兵的军官、负责一支部队的将领、指挥一条战线的统帅,他们所需要的工具手段完全不同,对于基层军官来说,口哨能系在脖子上,不会丢失、方便携带,也足够让身边的手足听到。”
卡洛斯爵士对此似乎颇有心得,渐渐长篇大论起来,米切斯卡虽不想听他纸上谈兵,但想起这人也是军团长,话里总该能摸索些门道。
“如果您这边不需要果酒的话,那我就再叫一打这种啤酒。”
尽管米切斯卡做好觉悟,其他人却显然不想听爵士的冗长理论,开始吆喝起续酒。
“就接着上啤酒吧,这酒喝起来冰凉冒气,正好消消暑。”
“是啊,这几天又热起来了,‘麦穗’喝起来就是舒服”,大约是怕米切斯卡不理解,男爵特别解释了一下,“这名字是酒商和种大麦的农夫们叫起来的,这名字虽然普通,不过酒是好酒。”
心思压根不在酒上面的米切斯卡耸耸肩,却瞥见涨红了脸的卡洛斯爵士。与男爵这一伙人的热闹相比,卡洛斯一直在喝闷酒,可等到他口若悬河,其他人又像是怕了他似的,忙不迭地岔话。
这还有必要请来一起喝酒吗?
“爵士是外来人,本来不想请他的,结果路上遇见了也没办法。”
趁着卡洛斯起身的间隙,好像是听到族弟的心声,沃克夏男爵附耳解释。
米切斯卡也不方便多言,只好举杯碰酒,在痛饮间套着近乎。米切斯卡向来千杯不醉,自信不会失态,这些军官倒都是不甚海量,稍微抛个引子,一个个就胡天海地起来,米切斯卡甚至还留存余裕,足以鉴别吹牛中藏着的事实。
“老弟啊,你在伯爵那里很得用啊。”
“哪的话,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哪像您,有爵位有土地,现在大公连新军都让您管,将来立了功不知道要封赏多少土地财宝呢。”
“哼,封地,我告诉你啊”,男爵扫了扫左右已经横七竖八的同僚,接着发起了牢骚,“弗兰尼斯这的封地都是假的,我去田头那些农夫也不会当回事,他们眼里只有公爵手下那些税官、法官。”
“我记得弗兰尼斯公是不让贵族管事吧,男爵和有产骑士们只管收现成的租子就行。”
“听起来我还得了好处啊——唉,老弟你以为真有这种好事,我掰给你算,一户佃农收了三百西吉蒙德的麦子,收上来一百西吉蒙德。”
“那不错啊,能拿三分之一,这些农夫也要糊口,而且得留明年的种子啊。”
“你听我说完,这一百西吉蒙德收上来,村社先要扣下一十,为的是荒年能给这些农夫发种子和救济粥,税官和其他大公的人要拿走二十,这就算他们的工资了,还有三十会直接放进大公的府库,最后还要再扣掉二十,因为免除军役要冲抵这一部分,最后到我们手上的就只有二十西吉蒙德了。说来好笑,我就是当了军官,也没见把冲抵军役那些钱粮退给我,饷银都是按标准另算的。”
“这还真是——计算得很清楚呢。”
米切斯卡同情地看了看浑身酒气的族兄,心底里却还是小心,以为这人未必不是在试探。
就在这个时候,沃克夏男爵轰然倒地,米切斯卡无奈地将人扶起,这才发现,满桌都是叫不醒的酒鬼。
“阁下不必管他们了,借一步说话吧。”
不知什么时候折返的卡洛斯忽然出现,惹得米切斯卡将眼睛眯成狐疑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