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王兄!”
男子青灰色的瞳孔中倒影着光的影子,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五官确实显得太过清秀了,几乎带着一种病态的清瘦,似乎长年卧于病榻一般,微微有些苍白。
此时的他正用常被形容成白桦树枝的修长手指握住酒杯,面上微笑着,眼中却氤氲着说不清的神色。
这是岁王,升黎国君。
听说越箜诞生公主的消息立马带着祝词赶来,此时正在大殿里与曦王举杯欢庆。
升黎是位于越箜的西北方向的中型浮岛国,人口大约是越箜的一半左右,是东北离岛黑羽民的看守。从地理上看处于翔鸢与实木的交界处上空,正下方是两国交界处的镜湖和大片的原始森林。
它的国君正是曦王的最信任的王弟,而升黎本身也是越箜的兄弟国。
贵族大臣们都为王久违的开怀大笑感到欣慰(至少表面如此),毕竟为凌妃担心了这么久,现在不但凌妃很健康,还添了两位美丽的公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大殿里一片欢乐气氛。
酒杯相碰的叮当声,祝福与笑语声,刀叉与银盘的撞击声,火烛燃烧的劈啪声,侍女们穿梭时裙角的摩擦声在这不眠的暗夜中增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
黑暗笼罩大地时,星与浮岛上的灯光依旧闪耀着,人们抬头仰望时,发现金色的点点光辉和星的银白交相辉映,高处似乎传来歌舞声。
他们明白,羽族终于迎来了他们的节日,天上的公主出世了,而这庆祝的灯火将会点亮一夜星空。
“听说是两位小公主,凌妃真是辛苦了。”岁王跟在曦王身后慢慢走着,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带着他特有的磁性。“是和母亲一样的美貌吧,你可终于成了幸福的父亲了。”
宴会已经结束,侍女们都在忙着收拾大殿,并为了庆贺的客人再一次细心的打扫大而华丽的客室。
宾客的笑语声还隐隐从远处传来,灯烛的影子也在身后闪闪烁烁。
两位王在长廊上漫步着,看漫天的晴宵花在清朗的月光下渐渐消逝。
“从来都这么美呢。”
岁王打破长时间的沉默,有些感叹的从风中捉取了一片花瓣,看着银光在手上暗下去,最终不留痕迹的消失在掌心,像是消融在暖春中的雪。
“在这美好的初春得到了两位美丽的女儿,而你这位幸福的父亲却显得有些惆怅。”他叹息着说。
“又想起启明了?还是说,公主们有什么问题?”
在公主出生前,曦王曾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儿子。
年轻,而且英俊,他继承了父亲青灰色的双眼,是个天才的御风使,并且很有政治头脑。
他对于他的父王来说,正是启明星一样的存在。
曦王向来为他有个令人骄傲的儿子为荣。
他亲自教他飞行,法术和治国的道理,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全国上下早已认定他是曦王的继承人,越箜的下一任国主。
曦王带着他走访升黎的宫殿,到下界游玩,去离岛审查,甚至拜访宇义——东方天空中离群索居的国家,它很少和其他羽族有密切联系。
岁王也非常疼爱他的这位聪明过人的侄子,当他来拜访时甚至放下国事来陪他学习游玩,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将自己的才识一股脑儿的教给他。
在别人看来,岁王似乎把越箜的王子当成了自己的亲身儿子一般宠爱。
然而这位深受爱戴的天之骄子却在他十七岁生日那天忽然消失了,一丝踪迹也没留下,仿佛天空中从来没有过他这个人。
曦王和岁王发了疯一般找他,倾尽全国的力量却再也没有在这片天空的任何地方再找到他的影子。
他们甚至大规模的出兵到下界,在一切可能的范围内寻找了数年,虽然发现启明的最后痕迹是在实木西边的一座小小城市,却在之后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曦王的心灰意冷和失去儿子的痛苦打击让当时的荃妃一病不起,最终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如晴宵花一般凋落。
时间抚平伤口,曦王最终从痛失妻儿的打击中站起来。
他毕竟是一位王。
王只有把他的痛苦埋藏在心底,因为他的人民并不希望看见领导人的软弱。
他和凌妃共结连理,这位温柔的真族少女尽力抚平曦王心中的伤痛,始终不离不弃的陪伴着他。
而在他们婚后不久,那个预言就悄悄在一般民众中流传,直到传入曦王的耳朵里。那是个关于舞风的预言。
羽族人的美好传说像是所有的故事一样有着黑暗的地方,它流传着两个诅咒。
一是舞风,二是黑羽。
舞风是一种特殊的法术,和普通的御风不同,这是一种已经失传了的强大术法,拥有控制天空的力量。
御风是羽族人生来就会的法术,他们读出风的流动,空气的湿度和光的热量引起便于他们飞行的气流。
高级的御风使可以利用改变天气来进行攻击,他们能召唤光,引起旋风,控制风云雷电。他们中的一类分支被称作观星使,通过观察月的盈亏,流星的闪逝以及判读日月的交食来预言未来,其中最出色的一位将成为星官,跟在王的身后辅佐。而舞风和这两者都不同。
舞风的控制范围是整个天空,制造龙卷和飓风对舞风使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传说中他们甚至能操控时间,或是让这个天空大地陷入永远的黑暗之中。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它的第一代使用者亲手封印了它,不过它依然存在于这世间,不定期的给天空上的民族带来腥风血雨。
当曦王发现舞风预言居然来自早已退隐多年的前代星官时,可见他当时是多么惊讶和不安了。前代星官是个已接近百岁的老人,他从曦王登基前就在为这个国家作占卜,他的预言一次也没有落空过。
“舞风将降临到越箜。”老人张开他疲惫不堪的眼睛,而曦王在他的眸子中却看到一丝异常明亮的光。“继承者将以双子于世,请王定夺。”
“又一次降临吗?”曦王不安的确认,眉头深锁。
老人那对羽毛稀疏的翅膀微微颤动着,正像是迎合他老态龙钟的主人的叹息。
“是的,陛下。是的。”
关于舞风的记录只有三个,在这长达千年的羽族历史中,每一个都是被血色渲染得诡异的故事,像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珠子串在光辉的链条中一样。
第一代的舞风使是羽族的王,他是个极其厉害的天才术士。在走访了天空和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之后,他集中了他的平生所学创造出一个极华丽却强大的术,强到连他自己也没法控制的地步。
使用者如在风中舞蹈。
最早的纪录是这样说的。
于是他将这个术取名为舞风,并开始尝试用舞风来巩固发展他的国家。
他做得很成功,零散的生活在天空各处的羽族崇拜他的力量,并纷纷诚服于他的脚下。
他靠着舞风的力量创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当这天空帝国的子民一同飞翔时,他们的双翼能像大片的云翳一样遮住阳光。
而在政权确立之后,他选择了封印这个难以驾驭的法术。
然而他仍在不久后死于恶疾,舞风的力量超出他的极限,持续侵蚀撕裂他的身体。
他死时,身体的各机能都停止工作,内脏损坏严重。
看上去强壮的一个男人,身体里破破烂烂得像一个布偶。
在这繁盛了几百年的帝国达到辉煌的顶峰时,舞风又一次出现了。
那时的继承者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的孩子,却因为力量的强大让整个民族为他战栗。
谣言四起,说得到那力量的人就可以得到天空,得到天空的人可以拥有世间的一切。
帝国终于出现了分裂。
对力量的渴求让人心不断的贪婪起来,宫廷的斗争,战争的爆发,染血的羽毛和折断的翅膀纷纷掉落下界,人们都惊惧于这场血雨。
这场腥风血雨持续了十余年,直到那个舞风使选择死去,天空的争斗才慢慢止歇,然而仍有局部战争持续不休。
地面上应对帝国战争的那片土地,如今的翔鸢,实木东部以至洙默西南的大片地区都成为荒地,在漫长时间的遗忘下才慢慢恢复。
那个曾经令人骄傲的帝国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分裂的四个浮岛国——越箜,升黎,宇义和离。
各国达成了一致,一旦发现舞风再现,一定要倾举国之力消灭它。
各国的星官都将这视为头等大事对待,于是他们预言出的舞风使都在暗地里被抹杀,建立在少数人的血泪之上,羽族得到了持续长达三百多年的和平。
然而舞风第三次出现了。
继承者是离国大臣的儿子,即使星官能预言出大致的时间和特点,却也没法明确地指出特定的人选。爱子之心让身为重臣的父亲撒了谎,他的儿子暂时保住了生命,而十几年后,整个离国为这位侥幸存活的舞风使做了陪葬。
其余三国也损失惨重,人口锐减到之前的一半以下。
宇义的王发誓再不参与羽族的一切荒唐战争,从此跟剩下的两国断绝政治交往,只在特定的时间有些商业往来,并举国迁往遥远的东部天空。
剩下元气大伤的越箜和升黎结成同盟,定下了严格到近乎残忍的法律来阻止悲剧的再一次发生,并将那些杀戮成性的战犯们关在离岛。
升黎开始成为离岛的守门人,保护两国的重建和恢复。
那些因长时间杀戮的羽族人受到了诅咒,他们头发,眼睛和翅膀都化作漆黑的颜色,和其他罪犯加以区别,他们被称作黑羽,称为罪恶的代名词。
他们被羽族人唾弃,咒骂,蔑视。
羽族的家长们都会让孩子知道那个叫做离岛的黑暗岛屿,那里的人双数沾满鲜血,双翼染上了罪恶的黑色,这说明他们的灵魂肮脏而堕落,将在那北方的牢狱中凄惨的度过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