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我拿出泛黄的纸条再次观摩了一阵,冥思许久后才算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对纸条的回溯其实已经发动过了,回溯的画面就是那些死亡暗示。
我对回溯的契机并未把握完全,直觉告诉我越是重要的、可以提供情报的东西越容易发动回溯。至于哪些重要、哪些隐藏情报,纯属碰运气。
厉鬼的阴影挥之不去,医院的阴霾也笼罩心头,随着我离开地府,短短一天竟然经历多次生死考验。
小夔的状态同样令人堪忧,遇到棘手的情况她就沉默寡言,搞得好像平时活泼的个性是装出来的。
哎,接引人可真难当。
我麻利儿地站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一味地坐在这儿可找不到真相,咱们接着调查吧。”
“外面的厉鬼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比我还菜,肯定打不过的。”
我心里喷出一口老血:我好心振奋士气不带这样挖苦人吧——虽然说的是事实。
我也只能苦笑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呗,别忘了此次前来是为了找到高远适死亡的线索,不是为了灭鬼。你再不挪屁股我就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了。”
说着便要撒手。
“别呀!我还是跟着你吧,你死了可就真没了。”
小夔满不情愿地走出祭坛,看着满是划痕的地板,吃惊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破坏。”
我尝试推了推监护室大门,大门似乎解除咒语可以打开了,我回头示意小夔,小夔跟上前用手电向室内探光。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等门打开约有四十五度角的时候,隐约可见里面摆着一张病床。
“床?没别的了吗?”
“钟彧,你是不是眼瞎啊!房间里岂止一张病床,后面还有四个人站在那儿。”
我“咦”了一声,揉揉眼仔细瞧去确有人躲藏在黑暗之中,围站在病床前。
“不好意思,一时眼拙,没看清。”
“唉,那四个人一动不动的好诡异!我能不进去么?”小夔打起了退堂鼓。
我一把揪住了她:“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一起进去吧——我打头阵。”
我们向着病床一步一趋,差不多走到距病床两米远的位置,才看清那四个根本不是人,只是做得很逼真的人偶而已。
那些人偶画着血红色的嘴唇,咧着嘴笑,露出鲜红的纸片舌头,似乎在盯着病床上的老人,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尸体性别女,头发花白,身高一米六左右,死因不明,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亦不明……
“在这个奇怪的房间里,竟然躺着一具无名女尸,真是奇怪。”我挠头表示疑惑。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小夔,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没,没有啦。”
我与小夔四目相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撒腿就往门外跑。
“砰砰砰”门竟然又锁死了。
看来只能强行突破了!我抡起断剑就要劈下去,却被人阻止。
“二位,能不能安静点,这里很安全。”
黑暗中迎面走来一位左眼戴着眼罩的阴沉女子,她穿着黑色裤子、黑色风衣,扑面而来一股压抑感。
“敌人么?”我向后退了一步,用剑指着眼罩女。
“并不是,可以把剑收一收么?”
“那你是人是鬼。”小夔追问道。
那女孩叉着腰冷哼一句:“我当然是人呐,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我放下武器,感觉女孩在等待着什么,便自我介绍:“我叫钟彧,你呢?”
“姜雪凝。”
“你为什么在这儿?”
姜雪凝回敬了我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的真实目的当然不能告诉她,便找了另一个理由:“消灭厉鬼。”
姜雪凝点了下头,嘴角微翘:“很好,合作吗?”
一听合作,小夔似乎遇到了救星:“好呀,那咱们开始——”
“等一下!”我打断了小夔,“你还没说你到此的目的,而且合作的条件呢?你为什么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为什么要与你合作?”
姜雪凝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问题真多!一我来这儿寻找母亲,二你们当诱饵,三因为你们安全到这儿说明有点实力,四你们到这儿说明不是它的对手。可以了吧!”
“诱饵?”我问道,“这么短时间就有计划了?”
“对呀,你们出去吸引它,我趁机逃走。”
“靠!这算什么计划。”我出离愤怒了,“难道咱们不能合力解决那只厉鬼吗?”
“哈?”姜雪凝张圆了嘴巴,难以置信地问我,“你们没搞清楚就来这儿杀鬼吗?你们莫非不知道这鬼是杀不死的!”
杀不死?我的天塌了。
之后姜雪凝详细解释了她与厉鬼战斗的过程。雪凝擅长使用傀儡术,然而这一术式无法直接作用在外面的厉鬼上,用傀儡娃娃可以造成伤害,但无论怎么杀死厉鬼,它总能复活,即使用火烧成灰也能重塑灵态。雪凝自知打不过误打误撞跑到这里,发现安全后就一直呆在监护室里思考对策,被困已有半年。
“半年?你不吃不喝不上厕所,怎么做到的。”我不信普通人可以做到如此程度,“况且,你跟尸体共处一室,难道不会中毒吗?”
姜雪凝招了招手,似乎对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你这问题小子,吃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吗?冬眠你懂吗?冬眠!还有,你问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离开这儿。”
面对现实问题大家都犯了难。
然而在我心中仍有三大疑点:第一,酷似垃圾桶的祭坛为何人所设?第二,厉鬼为什么无视这里?第三,出现在监护室的尸体是什么来头,为何没有腐坏?现在就第三个问题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我趁着小夔与雪凝商讨对策之际,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人偶搬到一边,触碰老人的尸体发动回溯。
熟悉的浪潮卷走我的意识,竟然发动成功了。
回忆闪现,白色消毒水的气味刺激鼻腔,手术灯在眼皮里烙下橙红色光斑。一根银针扎进布满孔洞的网格变成自身游动的静脉,金属托盘相碰的声音让脊椎吱呀作响。
此刻我正悬浮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千万面棱镜在我眼前折射着不存在的星光。麻醉师像一条隔着水缸说话的金鱼,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是最好看的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是最可爱的布娃娃,塞,满,绒毛。”
时间开始流淌成液体。
缝纫机的声音与呜咽声共鸣,天花板瓷砖接缝处渗出靛蓝色液体,滴落在脸颊时却变成苦涩的海盐。
银色的祭坛,透明面罩的神祇,发光的长矛,飘扬的碎屑。
接着,突然坠落。
它紧跟着我:“你是我的佣人,永恒的奴仆。”
声音向记忆的深层坠落,黑色电话机响起,听筒传来倒放的潮汐声。此刻蜂钩剖开蚕蛹,蘸走鲜红的露珠,连带最后一线清醒被抽成银丝,在黑暗里闪烁片刻,最终融入寂静。
寂静深处有悸动,我伸出手,感觉略微有些粘稠,是水么?
良久,意识游离后重返空虚的皮囊,精神在此刻疲惫到了极点。
我艰难地支撑住大脑,努力回忆其中的画面。片段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却又如梦醒时分慢慢记不真切。
一定要想到什么,能够联系到现实的东西。
消毒水、麻醉针、静脉注射,死者生前无疑在做手术。可是我分明听见有缝纫机的踩踏声……奇怪?医院会有缝纫机么?既然没有,它或许是在向我传达死者生前联想到的片段,也就是某种意象,缝纫机所表征的意象必与缝补行为有关。结合听见的布娃娃,可以浅显的得出推断:有人在缝制布偶玩具。
只是这原材料嘛……
回到现实,我理清了思路发觉之前的判断完全错误,为了验证心中的推论,我一刻不停地赶到病床前。初见时由于室内光线不足,没有关注尸体的面部细节,现在打上手电仔细端详,果然不出我所料,尸体的脸其实是由不同的人皮缝制而成,而我误把缝补的位置当成了老年人的皱纹。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尸体,我用手摁下去皮里面是空的。
只是姜雪凝知道这具尸体的事么?
面对我的询问,雪凝直直地盯着我,脱口而出:“不知道,我不懂欸?”
“啊?”我有些抓狂了,“你呆了半年就不研究研究?说不准能找到逃出去的线索呢?”
姜雪凝白了我一眼:“正常人谁研究尸体啊!我又不是仵作,也就寒问居舍的那群收检官感兴趣。莫非你是他们的人?”
什么寒问居舍,什么收检官?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我还以为能找到一起商量的人,结果跟小夔一样靠不住。
而小夔也因为我的问话,又怕又好奇地猫着腰向尸体瞄了几眼,然后似乎找到了让她自豪的破绽,再次挺起胸膛向我们夸耀道:“什么嘛?这裁缝技术还没我强,简直和小孩子拼图没两样。”
有没有搞错?你关注的地方竟然是“凶手”的针线手艺,我……
刚要放声吐槽小夔,我却不由自地倒吸一口气,旋即脱口而出一个词:“拼图。”
那是阿木分别前留下的词,他记忆残缺,可能不记得为什么要记住“拼图”,但他克服失忆也要牢记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所以我自然不能仅局限于拼图玩具这一表面。
巧合的是,小夔竟然将缝制人面皮与拼图对比一处,实在太意外了。
顺着“拼图”的思路,对照记忆里厉鬼的模样,我推测出了另一个可能的事实:厉鬼生前或许是“拼图”的产物。
即使见到厉鬼的面容只有一瞬,但我仍记得它的眼耳鼻舌的位置几乎是胡乱拼凑而成。就阎罗王的理论而言:一只鬼对应一道魂,一个人保有一具肉身。鬼若由人化,魂余本源宿。肉身腐烂也不影响残魂的寄宿。那么,雪凝姐无法消灭厉鬼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并未完全消灭厉鬼的本源。
当然前提是厉鬼的本源存在,只有消灭存在的东西才有意义。
说到底一切都是基于回溯的推测而已,与之战斗的风险还是太大。至于这家医院,果然没有表面所说的倒闭那么简单,说不准背地里在弄一些很恐怖的生物实验,比如器官移植、器官贩卖、换血永生、肉身组合等等。要证实我的想法,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以及更多的回溯。
在我思考之际,小夔和雪凝就接下来的作战方案出现了分歧。
“不行!我绝不可能当诱饵,要当你去当。”雪凝态度很坚决。
小夔向前一步毫不退让:“凭什么我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应该听我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在争谁当诱饵,我彻底无语了。
“两位女侠,我刚刚有了新的发现,想不想听一下。”
二位异口同声:“说!”
我将回溯的内容与个人猜测描述了一遍,却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最终还是雪凝开口打断了沉默:“你的意思是,厉鬼生前的身体可能还保留在这所医院里,而且不止一具?”
我回答道:“或许吧——当然,称其为尸体不太准确,应该叫灵体。”
“这具灵体是它的灵魂残余之一吗?”小夔问道。
“不确定,要不销毁一下试试?”
“喂!要是销毁灵体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负责。”雪凝姐站的离我们更远了些。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小心翼翼地剥下缝制的脸皮放到了乾坤袋里,并将灵体全方位无死角地拍照后,吩咐小夔一把冥火烧掉了灵体。
蓝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给昏暗的监护室照得深邃,我盯着逐渐消散的残灰陷入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很快,尸体焚烧殆尽,寄宿在其中的灵体也消散无余。正当我以为平安无事时,四只纸人偶忽然发出“咯咯”的诡笑,然后全都爆裂开来,仿佛是某种信号,监护室的大门应声敞开,门口的祭坛也剧烈颤抖随之碎成细渣。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夔抱着头惶恐地朝门外望去。
沉闷地嘶吼声从远处扩散而来,连空气都被污染成了血腥味。
“糟了,厉鬼发现这里了。快跑!”雪凝当机立断跑了起来,还不忘催促我们,“还不跑?等死啊!”
“往哪儿跑!这里可是一楼尽头,离开这儿一定正面撞上鬼啊!”小夔的双腿都僵住了。
而我早已率先跑出监护室,环顾四周察觉环境有了变化——之前消失的厕所与楼梯再次出现。
我返回拉住小夔大喝道:“跑起来,上二楼!烧掉所有的本源尸体,我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