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庸人

作者:松鼠吃掉了水杯 更新时间:2020/2/4 13:14:51 字数:5182

阴风掠过林梢,我的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崔公笔记里那些“念鬼食气,冤鬼噬骨”的记载突然鲜活起来——这些浸泡在腐殖土里的冤魂正用指甲刮擦着老槐树的筋络,整片树林都在簌簌发抖。若非我心理强大,恐怕早已被眼前数百只鬼吓晕过去。

在地府训练期间我听崔公讲过,鬼的形式多样,依据其实力与凶残程度大体分为念鬼、冤鬼、怨鬼、恶鬼以及厉鬼。

冤鬼的怨念按道理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但他们似有残念的苟活于世,有的通过咀嚼树根与淤泥补充能量,有的相濡以沫式的互相维持着残余的鬼态。更痛苦的是,几乎所有的冤鬼都缺失了生前大部分的记忆,现在的它们如临炼狱。

吊死鬼自称阿木,当然并非它本名。我尝试了解阿木的过往,但阿木什么也记不得了。

索性换个话题,改问阿木被困于此的原因,阿木只是痛苦地扼住脖颈不断重复某个音节,像生锈的铜铃在喉管里摇晃。小夔试探地提到"厉鬼"二字,所有影子突然蜷缩成茧,腐臭的瘴气里浮起无数人脸,又在光隙下碎成蛆虫。

我被这场景惊骇了一阵,还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小夔解释说,这是高阶厉鬼施加的诅咒,兴许是那厉鬼不想有东西暴露了自己。

阿木萎缩着身体继续劝诫我们赶紧回头,面对未知的恐惧以及背后的秘密,我不改初心决定继续向前。

“既然这样,那就让小的给大人带路吧。”阿木见实在劝不动我们,便提出了这一请求。

休整一番后,我们踏上了去往医院的小径。

路上,阿木又向我和小夔透露了一条情报: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两人闯入了这里,其中一人识破了阿木的把戏直接冲了过去,另一个人则因害怕原路返回。他们或许也是为医院而来。

“逃走之人暂且不管,反倒冲过去的得留意一下,那名男子似乎有些手段。”阿木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二位,已经到了,恕我不能一同前往……”

距离废弃的医院还有几步路,阿木害怕厉鬼上门,在能看见大门的地方与我们分别,最后匆忙丢下一句“拼图”便飞快逃走了。

还没来得及问“拼图”的含义,一时间四周浓雾升腾,废弃医院的轮廓在雾中显形,铁门上的黄色符咒正渗出暗红的液体,小夔乾坤袋里的灵针突然暴起飞出,在她腕间刻出五条血印。

“三长两短!不妙,非常不妙。”小夔瞪大了眼睛毫无生气地对我说道,“咱们被盯上了,现在想逃都逃不掉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去推开了生锈的大门.

死一样的树林浮动枝干,传来扭曲枯枝的哀鸣与人类的呜咽。张望四周,这里残存着一栋五层楼房,白色窗帘伸出窗外,室内一片漆黑。小楼两侧是倒塌的废墟,断壁后似乎有眼睛在窥视。

而正门安静地敞开在我们面前。

门框上插着一张纸条,只见上面潦草地画着一个箭头。我猜测是此前闯进来的人留给队友的线索。个人理解这是在为后来的同伴指路,那么我按照箭头的方向前进不失为一种选择。

医院的一楼是前台、药房和输液室,我们在昏暗中前行,透过窗户的光成了整栋楼唯一的光源。

药柜货架上积满了灰,垃圾桶里空空如也,除了座椅摆放不齐外一切都诡异的正常。

为了加快搜寻速度,我与小夔分头搜索。不一会儿,小夔就有了发现:“钟彧快来看,我找到一张纸条。”

输液室的角落,纸条正藏在扫帚下,被簸箕压着。

小夔打开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严重泛黄,上面的字迹勉强可以辨认,我饶有兴趣地小声阅读起来:

“今天是我入职的第四天,一切都变了,这个地方它是活的……出口也不见了。不在前边也不再后边,我……我要死了,它察觉到我了,我躲在这儿也能看见我,绿色根本没用,绿色不是自己人,红色是——我在干什么,护士呢,我就是护士,我在写什么……(凌乱的字体无法辨认)……全完了,在第二个垃圾桶里,千万不要打开,我错了,我打开了第三个垃圾桶,我不想死,我……(被黑色液体污染)……那个台阶,不要上去、不要下去,灯是对的,灯是对的……(字迹潦草)……不要看他们,不要看自己的影子,你没有影子,医院没有白色的医生,没有!穿红衣服的才是医生,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到你了……”

字迹前半段还算是人写的,越到后面笔迹越潦草,最后几句简直如鬼画符一般。纸条的内容逻辑混乱,前后矛盾的地方也很多,有些关键地方被污渍挡住。尤其是最后三个字,一反慌张与错乱,竟然书写的异常整齐。

顺着文字我喃喃自语:“到,你,了。”

话音刚落,似乎有可怖的东西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正窥视着对我说,轮到我了。

一阵眩晕感打断了我的思索。

在我的眼前,墙壁渗出黑色黏液。那些被病历填满的储物柜突然弹开,泛黄的CT片散在地上拼成骷髅笑脸。

来自环境的死亡暗示不断攻击着我的理智,直到我听见输液瓶里的液体滴落声。

滴答,滴答……

我的心跳也随之同步。

“钟彧,这是求救信号!这家医院绝对有很可怕的东西——我感觉到了危险。”

小夔从腰间战战兢兢地抽出折扇。

回过神来,我急忙对着纸条发动回溯——无效。

“怎么会,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无法回溯?难道?”

心中的“可能性”还没说出口,整层楼如断了电般完全陷入黑暗,走廊两侧的门自动关闭,整齐的噼啪作响。

情况有变!我预感不妙拉着小夔赶紧蹲下,仅通过输液口的小窗刺探外面的走廊,小夔躲在我身后紧张地屏住呼吸。

难不成捡张纸条就触发关键剧情了?

我召出灵葵,开始整理这栋楼的布局规划路线。从外部看这是一座直角楼,根据一楼的布局推测直角两端是厕所与楼梯,拐角与走廊中点处有电梯,但这种情况下电梯绝不能用。

“钟彧!鬼是不是要来了。”

我反问小夔:“灵针有反应吗?”

“有。”小夔显然慌了神,“怎么办?按照纸条写的,‘它’来找我们了?轮到我们了!”

“等等,走廊的灯亮了!”

对!就是刚刚一片漆黑的走廊,突然灯火通明。

怎么回事?难道纸条上说的灯指的是头顶上的灯吗?

我们正位于直角楼的拐点处,左手边一片明亮,右手边一片昏暗。

往哪儿走?

那片明亮的通道犹如塞壬的歌声般诱惑着我,黑暗反倒显得危险而幽邃。

“钟彧,我们该往哪儿走?”

小夔的声音显得紧张而迫切,我也明白现在情况的变化过于诡谲,再呆下去容易陷入被动。

换句话说,这里有张纸条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情。

“等等!我觉得纸条上的话不可信!”

我做出了我的判断,小夔则是一脸疑惑。

小夔来自地府可能不知道,被废弃的地方哪里来的电?光明的通道绝对有问题。

“快!小夔,跟我往右边走。”

小夔“嗯”了一声,无条件相信了我的判断,我们挽着手在黑暗中前行。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穿红大褂的“医生”从紧闭的科室门缝下挤出,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数条手臂,地砖下传来指甲抓挠的闷响。

昏暗的走廊眨出些许白光,站立在门口的“医生”在地上投出一点残影。

那道影子,我瞥了一眼:没有脖子,头和身子被三条“细长”的肠状物缠绕。身子以下的影子完全辨别不出腿的形状。

我在心中暗自咒骂,感叹如同魔鬼的艺术。

再看身旁的小夔,紧张地不停眨眼,咬紧牙关,连身子都逐渐弯了下去。

他们开始动了,就像是平常工作一样,在走廊来回穿梭,每位“医生“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滩焦黑的脓液,隐约间还能闻到尸臭。

我不确定,那是医生吗?又或者,它们还能算人吗?

根据纸条所写,“不要看他们”到底该不该信?

赌一把了,你说不要看他们我偏要看,而且还要当他们是普通医生来问路。

我强忍着恶心将碎肉与肉沫纳入眼帘,血红的肉瘤从大肉团中伸出,分不清五官与样貌。

“二位,这边是急诊科。出口在后边。”

有肉团找我们搭话了,说话的声音如同喉咙里卡着半截蜈蚣,毒钩正刺穿它的声带。

小夔一个激灵,右手捂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左臂挽住我的力道更大了些。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你们是来捐赠的吗?”

周围似乎变得嘈杂起来,那些“医生”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们,甚至有声音提出,把我们交给“保安”。

我的大脑再一次疯狂运转起来。

敌众我寡,现在开打未必能全身而退,一旦起冲突势必打草惊蛇,弄不好我这凡人的性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如若遵守规则,正常的行走与问路在他们眼里都是异常,那么什么才是正常的行为?

回忆纸条的内容,这家医院没有白色的医生,红色的医生随处可见。除了这些就只剩一个名词了,垃圾桶。

没有听错,在怪物的杂音中出现过对我们的问话,问我们是否捐赠?捐赠垃圾桶显然不对,那么我模糊的询问捐赠的东西或者模糊地说我是来捐赠的,会发生什么呢?

思索间,我和小夔已被怪物团团围住,小夔攥着折扇等待我的指示。

怎么办,强行突破已经没有可能了。只有最后一招了。

“我们是来捐赠的?请问该往哪儿走?”

颤抖的声音不禁削弱了音量,掩盖不住我的紧张。

聚在一起的肉团停止对我们的包围,左右摇摆着后退,咕噜声从腹部的位置发出,吐出一个字:“前。”

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拉住小夔,头也不回的向前冲。一口长气终于从压抑的胸腔吐出,我得意地回头,看到那些医生全都止步不前,更是让我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

“它们在笑诶。”小夔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原本以为死里逃生,难道是错误选项,光顾着逃走忽视了医生们的细节。

穿过“死亡回廊”,我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尽头处没有厕所,也没有逃生楼梯。“重症监护室”五个字样如同天堑横在我的眼前。

“怎么会这样?”小夔泪眼汪汪地看向我,“我们出不去了。”

小夔完全被压抑密闭的环境击垮,放弃了思考。现在责怪她也无济于事,毕竟是我一意孤行要进来查找线索的。可我的脑子在极度紧张后放松,袭来一阵困意,我很想继续思考下一步对策,但奈何脑中一阵云雾。

我随口激励小夔:“怕什么?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医院拆了逃出去,凭借你的魔法咱们要走没人拦得住。”

“不行啊!我的冥法能造土墙但不能改变地形……”

晕,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我的剑、枪法、体术对墙壁无法造成伤害,小夔的法术是对鬼魂特攻,看来没法破墙而走了、

我下定决心告诉小夔:“那就继续前进吧。”

然而,门被施了咒语,根本打不开。

转过身,监护室的门口摆着三个祭坛,形状与垃圾桶无异。我翻开纸条,纸条上有关垃圾桶的语句这样写道:在第二个垃圾桶里,千万不要打开,我错了!我打开了第三个垃圾桶!

绝了,先不说打开哪个垃圾桶安全,倒是先告诉这仨顺序是啥啊?最中间的是第二个?左右两个怎么区分第一和第三呢?

容不得我有一丝喘息,未知的危机再次逼来,这回是铁链在地上摩挲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伴随着一首从未听过的童谣。

“缝起来,抓起来,玩偶,跳跳,蹦起来。”

回头一战还是躲藏逃跑?战,能胜么?躲,躲哪儿去?监护室?能强行闯进去么?后续的逃跑路线根本没法规划。

我望向祭坛一样垃圾桶,脑子忽然灵光乍现,该不会是要躲进祭坛里吧?问题是三个祭坛选哪个?

小夔的催促打断了我的决策:“钟彧!背后吱呀吱呀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是未知的鬼啊!”

哪个,到底是哪个?

冷静,先仔细观察……中间的红色,右边的黄色,左边的绿色。

“钟彧!!!”

没有图标,大小形状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区别……

“这!这都是些什么!”

垃圾桶,难道是按照自身分类来定义进哪个垃圾桶吗?

“九重门!”

巨大的轰鸣声贯穿我的耳蜗,如同一记强心剂打通了我毫无思绪的大脑。

等等,医院里的垃圾桶!我懂了!

“小夔,跟我跳进绿色祭坛——快!”

危机关头,我拉起小夔跌入祭坛,噪声将外面的一切吞噬殆尽,金属敲击声、铁链摩地声、尖刺刺穿声,杂乱的声音像是悬在头顶的螺旋剑,似乎下一秒就会把我们彻底贯穿。

我们摔倒在祭坛里躺着望向黑色空间的上方,那里存在井口大小的小洞连接外部的声音与画面。

身后未知的鬼怪果然打开垃圾桶检查了一遍,却又不知为何没察觉到我们。在它检查的刹那我窥见了鬼的模样,让我这辈子有了心理阴影。

怪物的嘴里伸出一双手控制嘴唇的开闭,每只手都嵌着一颗眼珠,舌头从左右的间隙分叉伸出,舌苔上长满了人类的牙齿,每颗牙齿都在重复死者最后的哀嚎与遗言,原本眼睛的位置布满了蜂窝状的鼻孔,被头发遮住了一半,至于耳朵的部位则被完全掩埋看不清楚。

我愣在原地,后背一阵恶寒。小夔也分析出了鬼的级别,结果毫无疑问是厉鬼级的恶鬼。根据我的战斗能力,勉强能与牛将军过招,面对厉鬼我真的能将其杀死完成接引么?

许久,声音如潮水退去逐渐平息,直至外面没有一丝动静。我才缓过气来,看了眼手表,时针和分针竟全部指向4的位置。

“安全了吗?钟彧。”

“暂时安全了吧。”

话虽如此,但我仍不敢探出头,生怕外面的怪物只是佯装离开,等我们出来杀个回马枪。

“钟彧,为什么你会认为右边的垃圾桶是正确的。”

小夔稳住了思绪,开始事后反思。

我向她解释道:“这家医院的垃圾箱,红色用来装有害垃圾、黄色用来装可回收垃圾、灰色用来装厨余垃圾、蓝色用来装其他类垃圾——而这家医院根本没有绿色的垃圾箱,根据一般人的思维,大概率是从距自己最近的地方定义序号,那么绿色垃圾箱是一号,红色二号,黄色三号。根据纸条所写二、三号都不对,那就只有一号是对的,与绿色垃圾箱吻合。综合所有判断,我认为右边的是正确的祭坛躲藏点。”

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庆幸道:“唔,幸好幸好。刚刚的九重门完全没挡住,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那种诡异的气息真的只是一只厉鬼么?”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因为我心里清楚那只厉鬼横行阳间说明连久战一线的黑白无常都不是它的对手,单凭我这肉眼凡胎和阳间状态的小夔,真的能彻底消灭它么?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