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我和佳铭各自忙着学业,早上我负责买早餐,外加催他起床,偶尔也会心血来潮起来做顿早饭。然后一起去上学,没课了就回家,每次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看到里面有人的,满满的幸福感。他总是喜欢和我分享很多开心的事,就连中午吃饭吃出虫儿都能让他笑半天,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开心满足的人。
有时候我们会互相看看对方的必修课教材,他看我的近代世界简史看得头昏脑胀,我看他的高等数学看得头晕眼花,尽管我们脑子里的知识架构完全不同,但生活上脾气上倒是越来越有同化的趋势,表现在他越来越自然得体地更换面具和我越来越淡漠冷静果断的脾性。
周末的时候如果能抽些时间,我一般都喜欢带他出去玩,有时候我们两个人,有时候跟一些朋友一起,我很喜欢带他出去满北京的跑,他也很喜欢玩,但是很少主动去。
肖林追歆颖没有半点成果,后来他有了个女朋友我就问他是不是放弃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心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照追不误。”我只能狂飙汗,他是个人物,嗯……
后来歆颖又拉着赵娉婷来了几次,我装傻,其实心里明白,从三年前的那时起,我的心已经有了方向。
“佳铭,明天我去看陵飞,可能晚上回来比较晚,不用等我吃饭了,吃完饭就睡觉吧。”
“嗯,好。”
聊了一会儿他也困了,回房间前仍不忘说:“晚安。”
“晚安”
第二天周末,我早早起来买好早餐放在桌上,朝那个睡得昏天暗地的人说了句拜拜,然后带上门走了。
我记得陵飞在海淀租了一个写字楼里的一间屋子,离我们不是很远,转了一会儿车就到了,进里面还费了些功夫,等终于到了门口我长吁一口气,找的我头都大。
敲门,里面一把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进来。”
我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屋里人不多,却还是有些挤,杂七杂八的东西摆了一堆,很压抑的气氛。前面的人转过头,看到我一脸吃惊,“小凡?你怎么来了?”
我呆呆地盯着他,有点不敢认,这个人,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糟糕的模样,他把头发剪了变成很普通的样式,大大的黑眼圈加上清晰可见的血丝,他瘦了,瘦的很厉害。我心里有种很怜惜的感觉,这个曾经潇洒不羁意气风发的男人,怎么邋遢成这样?
“嘿,你怎么来了?”他又问了一句,我终于回过神来。
“你现在忙么?”
“…………呵,应该不会再忙了。”
“什么意思?”
“……没事儿,走吧,咱出去说。”
“好……”
陵飞看到我很开心,拉着我到了楼下一家饭店,我一直没说话,心里为他难过,不知道说什么,点菜的时候他笑着问我吃什么,我很没精神地说随便。
“你怎么了?跟个落水狗似的没精打采的。”他和往常一样没口德,笑得也和以前一样,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他在掩饰什么,或者他在跟我装得跟以前一样。
“陵飞,工作……怎么样?”我想也只是因为这个了,能让他显得这么憔悴的原因。
“挺好的啊。”
“哦……”我心里苦笑,他就是这么爱面子的人,怎么会把磕碰和失败讲给别人听,只是他越是无所谓的表情我看着越是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小凡,你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
“那就好,我……恩,我可能过段时间回去了。”
“回去?”我心里一颤。
“恩,我爸他,让我回去了,回美国。”他说着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口,“工作出什么问题了吗?不能……,不能弥补吗?”
“……呵,我做错了些事,赔款赔成穷光蛋了,”他耸了耸肩,笑得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就很没本事地缩回去了,呵呵,很丢脸哪,我挺没用的,哈哈。”
他一直在说,像是怕冷场了一样,那么看起来强大的男人,脆弱的时候却只是在不停地贬低自己,还装作不在意地微笑。我记得他的笑容,永远都是张扬骄傲的样子,像这种微笑却让我感到心疼。本来想闯一番事业的傻小子,赔了精光回美国去,我知道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是多么地嘲笑和痛恨自己,怪不得这么瘦了,比我高的个子却瘦的跟我差不多体重了吧,我忽然胃疼得受不住。
“陵飞,”我打断他,“回美国,照顾好你自己,多跟你老爸学着点,学久一点。”
他愣了一下,我继续说,“你才学两年,是学龄不够么,再学个七八年的,肯定就一代恶霸啦。”我笑着拍他脑袋,“你绝对有横着走的资质,我看好你啊!”
“……”
“哎,我这人要不不说话,一说一个准,金口玉言懂不?我还是挺相信自个儿眼光的,你这次回去肯定属于放虎归山那种,没多久保证能兴风作浪~”
“你那什么狗屁成语……”
“嘿,”我挠挠头,
“我相信你,小飞,你也相信你自己。”我笑着说道。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那叫一个坚定,声音那叫一个低沉,他被我弄得一愣一愣的。
过了一会儿,他弹了下我的额头,“你的话我收下了。”
“谢谢你,真的。”这张狂的小子竟然说谢谢,还真的……我感动得都想流几滴眼泪来配合他。
半个月后陵飞收拾好东西启程回美国,我来送机的时候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有点纳闷。
“怎么就我一个?你不会混这么惨吧……”
“切,”他瞪我,过会儿忽然揽过我的肩,一脸**的表情,“咱俩来会儿二人世界嘛,”说着就要亲过来被我果断地过肩甩,然后就蹲地期期艾艾地惨叫。
“真不懂怜香惜玉啊你……”一脸被始乱终弃的表情,我真是有暴扁他的欲望。
我一路鄙视他到检票口,他对在口头上占我便宜一向乐此不疲,一路叫得人人侧目,我真是想给他挫骨扬灰得了……
“哎,生气啦?”
“……”我沉默,我跟傻瓜不怎么计较。
“啧啧,开玩笑嘛,别气啦。”他乱揉我的头,我皱眉瞪他。
“爪子拿开,给你个东西。”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塞到他手里。
他呆了一下,翻过手掌,打开,一个光滑剔透圆圆的黑色石头静静躺在他手心,我装作挺自然随便的样子撇撇嘴,说,“嗯,这东西好像挺能给人带来好运的,我就割爱了,嗯……给你了,你给我好好保管着。”
“……你的幸运石啊?”他笑了笑。
“什么幸运石,整那么酸的名字,石头就石头么,”我瞪他一眼,“也不算迷信……反正你拿着就行了。”
“…………”他没说话,看了一会儿那个黑色石头,又看了看我,忽然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哎,算不算定情信物了啊?”
“你去死吧,”我踹他,“不要拿来。”
“要要要,干嘛不要!”他立刻揣口袋里把拉锁一拉,“哪能给了人要回去啊,缺德。”他笑笑,“要不我也给你个啥呗。”
“啥?”
“……嗯,你把你幸运给我了,我就把我护身符送你呗。”
“护身符?什么东西?”这小子还信佛?还是基督?
“嗯……我带了很久的十字架,耶稣保佑的那种,我信基督的,应该很有用。”
我一哆嗦,对宗教的敬畏之情又开始泛滥,“别别,那东西太神圣。”
他哭笑不得地看我,“哟,你小子还有怕的呢?”
“……我那叫敬畏。”
“…………”
他看我一脸郁闷的表情哈哈大笑,“哈,你还有这么好玩儿的时候呢,哈哈,”说着他就要解项链,我忙抓住他的魔爪,“我不要,你疯了护身符还给别人。”
“你是我内人,不算别人~~”他扬眉眨眼一脸欠揍的笑。
“再说我废了你,”我是真不想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搞不好他真伤了残了的,我还是有点小迷信的,“你还真当交换定情信物呢,你收起来,我肯定不要!”
“……”他忽然停下手,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会儿笑了笑,“嘿,我开玩笑的。”
“…………你竟然耍我?!我也就客气的推辞推辞!”我终于忍不住狂敲他脑袋惩治罪恶。
“哎哎,别介,你那什么狗屁表情,靠,你他妈轻点儿……”陵飞那白痴抱头鼠窜,我紧追不舍。
那年我十八岁,他二十岁。
很久以后,我第一次看到他脖子上真的有一条白金项链,上面坠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耶稣受难时的姿态毫发毕现,那真是一条很炫的项链,他很少真心喜欢什么东西,而这个项链他打心眼里喜欢着,就象我真心地喜欢那块漂亮的石头一样。我记得那天他第二次问我,现在,可不可以收下它的时候,我想到我十八岁时第一次听他提到它的情景,那时的我们都那么无忧无虑地开心着,单纯地大笑着,我记得那时候北京的天空很干净很清朗,只是多年后我在芝加哥想到这些,总觉得像是黄粱一梦,梦醒了,什么都变了。
目送陵飞进入了安检口,我转身往回走,无意中在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让我日思夜想的人。
“魏雪!嘿!魏雪。”我朝电梯口狂奔过去,魏雪似乎有意躲着我似的,进入电梯,消失在机场茫茫人海中。这一次的失之交臂,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
回到家,看到厨房的灯通亮,我笑笑走进去,果然是佳铭,我从侧面看着眼前的佳铭,低头看了看锅,笑道,“小孩,你还会做吃的啊?做什么好吃的呢?”
“你,出去,你在这儿看着我没灵感。”
“……”难得我柔情一下,真不领情,“这还要灵感……”
“那是,出去出去,给你讲厨道是对牛弹琴。”
“厨道……”
“嘿,”他指指门,“我数三,立刻出去蹲地画圈儿。三!二!……”
“哎哎,小的遵命遵命,陛下慢慢忙哈。”
“嗯。”他把厨房门干脆地一关,找灵感去了,我只好郁闷地趴桌子上画圈儿。
饿啊!!!怎么这么慢……《舌尖上的中国》都快播完了,正当我咽着我第五十一口口水的时候,我家那位皇太爷终于慢悠悠地晃出来,“哥,吃饭了。”
我几乎是扑过去,“你谋杀亲夫啊……饿死我了……”
“你个猪……”他敲一下我的头,“洗蹄子去。”
“哦……”我再次郁闷,哎,以后就这么被打压了……
回来的时候吓一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都、都你做的?”
“对啊,”他坐好,指指对面笑道,“坐啊,傻了?”
“呃好好?!确定不是打包的外卖??”我再次确认。
“外卖你吃不吃???”眼神带着杀气!
“吃吃!”我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大开杀戒颐,好吃啊好吃,尤其饿瘪的时候,“你干嘛突然做这么多?”
“哦,你不是不开心么?”他又吃了两口,“吃好东西让你开心呗。”
“我不开心?”我一愣。
“今天不是那小子飞美国了么?”他终于抬头看我,笑了笑,“嗯……不难受了吧?”
“………………”我嘴里还塞着饭,却忘了怎么咽下去,我傻呆呆地看他,而他只是笑着看我一脸蠢样儿。
后来很多年的相处,我一点点明白,在外面总感觉是我在照顾着他似的,但在这个小家庭里,他总是把我生活中点滴的细节照顾得完美。每次我运动完回来,热水器的温度总是刚刚好了,每次我应酬完喝多了酒,他总会准备好醒酒药和胃药等着我,每次我工作到深夜感到饿了的时候,总会有一碗暖暖的粥摆在桌子上,每次我熬夜了,他总会尽可能地在书房看书提醒着我休息。不管我遇到多么大的困难或者获得多大的成功,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一切云淡风轻,他总会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尽我俩嘴巴经常贫完偶尔小吵小闹,但我可以从他的眼睛里微笑里感受到家庭般的温馨。也许,我已经把他当做了我真正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