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一天接到肖林电话，说歆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听到她电话里头兴奋难抑的声音忽然间觉得刺耳，我告诉她公司太忙走不开，她有些失望却还是祝我顺利。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感受身边的黑暗，她们的幸福仿佛一根针刺激着我提醒着我的肮脏和孤独，几万块被我一个多月挥霍一空，交了这个月的房租，我就真的成穷光蛋了吧，什么都没了，彻底地，什么都没了。我睁眼看看四周，还是一样啊，这双手，还是什么都留不住。机械地起身，我慢慢地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带的，还是和来时一样，身无长物，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罢了。摸了摸怀里的石头，笑笑，
“只有你陪着我了……不过对不起啊，又要带你流浪了。”
几天后，退了房子，提着小小的行李箱，一时不知道去哪儿好。用余下的钱，恩，应该够喝一晚上酒……这么想着，我又去了那家酒吧，只是到了门口的时候放弃了，提着行李去酒吧，怎么看怎么别扭，无聊地在附近转转，坐在一个地方抽了会儿烟，呵，以后烟都不能随便买了吧……真是，我怎么混到这份儿上。
我的胃和肺早晚得被我亲手毁了，我想着倒是挺可笑，命都快被自己玩儿没了，五脏六腑算个屁。
抬头好像在门口看到夏语嫣了，我皱眉，这个人，我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掐灭烟，我提上行李转身走了。
一路没什么方向地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地铁站就晃了进去，抬表看看已经快十点了，地铁站也快关门了吧，我坐在一个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蹭过去四十多分钟，后来走过来一个乘务员看我衣着光鲜地，挺委婉地让我走人，我心里冷笑心想我要是穿的破一点邋遢一点，她就直接轰我走了吧，什么关心什么在乎，全是不值钱的多余东西，名利金钱面前有几个人能真正单纯地维持那份正直，活在这种地方这种人生这种社会，真是累。
我慢慢地走出地铁站，可笑地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软弱的时候，从小到大，一直习惯了做一个保护别人、照顾别人的大哥，习惯了让自己高大让自己坚强，就像周围人一样认为一切理所当然。如今这么落魄这么无助，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余天凡，呵呵，这样的我，没人看得起吧，谁会想陪着这样的我，谁会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意留在我身边，看来佳铭，你离开我是对的，你哥哥我其实挺没用的，你应该留学完了吧，应该有个很好的工作了吧，真好，你不在我身边，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走到地铁站门口，十一点多了，找旻嘉？算了，这个德行，怎么能让她们知道，可是我还能去哪儿。在门口，不会轰我走吧？我就是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别赶我走了。
我坐在台阶上靠着身侧的墙壁，周围黑得彻底，没什么人过来，静得让我清晰地感受着独自一人的呼吸，还挺冷，我抱紧胳膊，却还是抵不住十一月的寒风，算了，睡觉吧，睡过去就不冷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中间被冻得醒了好几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感到手脚僵硬了，脑子有点昏沉。
“哥？”
模糊间以为是做梦，心里苦笑，耳边却又想了几声，身子开始颤了一下，我勉强抬头睁眼，哥哥，是谁在叫我？是在叫我么？逆着的灯光让我看到一个纤瘦的轮廓，我感到心跳忽然停滞了一下，手有点抖。
“……佳铭？”我赶忙伸过手，脚僵得动不了险些滚下台阶，我稳住身子，声音发颤，“佳铭，是不是你？佳铭？”
“余哥哥，真的是你？”那热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心脏开始狂跳，我忽略了声音的差别，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人逐渐清晰的脸，“佳铭……”
“余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那人终于走到我面前，我终于看清了她，却感到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希望一瞬间被击溃的支离破碎。
是夏语嫣。
“余哥哥……”
“你给我闭嘴！我她妈不是你哥哥！！”一瞬间仿佛再次经历了三年前的绝望和痛苦，我挣扎着站起身，腿却冻麻得直晃，一双手立刻扶住我，我用力甩开，“滚！别她妈再来烦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在这儿？”
“夏语嫣，算我求你，你给我滚远点行不行？！”我努力站稳，盯着她平静的脸，莫名的怒气疯狂上涌，“你到底什么目的？！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是！你从我这里什么都拿不到，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我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我不耐烦地提上行李，努力走了几步。
“……余哥哥……”
火气又上来，这人怎么这么烦人，我放下东西，回头瞪她，“你她妈到底想干嘛？！”
“……”她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笑，“我手机没电了，能借我打个电话吗？挺急的。”
借电话？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真的很急，能帮我一下吗？”
我盯着她，她只是微笑，算了，懒得想她的心思，我哼了一声递给她手机。
她看着我手里的手机没有马上接，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不耐烦地皱眉，她立刻拿过去拨了一串号码，把手机贴在耳边。
忽然从她的衣袋里传来一阵音乐声，她冲我笑着眨眨眼睛，“呀，有电了啊~”她合上手机，音乐停了，“那，还你，”她笑着把手机塞进我手里，“谢谢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她抬头看向我，眼里的温柔让我迷惑，“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你不相信是么？”
我的心脏震动了一下，耳边好像响起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我说真的，你就是不相信我是么……
佳铭……
我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人我得远离她，她让我太多次想起我极力想忘记的那个人，有点狼狈地转过身，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你去哪儿？”
“跟你无关。”
“……”她跟上我，“你没地方去吧……其实我看你在那儿坐很久了……”
“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她停下来，我没理她继续走，“我陪你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中。
“你说什么？”
她绕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余哥哥，我陪你行吗？”
我压住心底莫名的感动，依旧冷着脸，“你适可而止吧。”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我甩开她，冷笑，“陪我？你知道我的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可以告诉我啊，”她笑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行吗？”
我皱紧眉头瞪她，她笑着摆手，“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么，”她声音里有哄小孩儿的感觉，让我的眉皱成了一个疙瘩，“那，别生气了嘛。”
我懒得再理她，只想走得远远的，她却不前不后地一直跟着我，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不知道走了多久了，冷得有些受不了，那个笨小子却一直跟着我走，心里的闷火一点点地降下来，最后我终于停下了脚步。
“……夏语嫣，别跟着我啦，”我说的很无力，真的很冷，不管她什么目的，她一定不好受，呵，都什么时候了，我竟然还有这种多余无聊的不忍心。
“余哥哥，”她走到我面前，笑得有点僵，她伸手拉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莫名的烦躁，“好冷啊。”
“冷就回去吧，”我叹口气，“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在我这儿图不到什么。”
“……”她看了我一会儿，握我的手来回摇了摇，“去我家好吗？”
“什么？”
“去我家吧，真的挺冷的，”她皱了皱鼻子，鼻头红红的，同样冰凉的手却紧紧抓着我提着行李的手，仅存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我看着她唇边冻得有些僵硬了的微笑，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算了，管她什么阴谋诡计，我不想这时候还连累谁因为我不好受。
“行吗……”
“……好吧，”我抽回手，依旧冷着脸，“只这一次，以后别再缠着我。”
“嗯！”她有些意外却开心地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让我恍惚间以为看到了那个人，她和他，还真是有一些相像。
打了车到她家，她一路上一直捂着我的手，我心里复杂又难受，她不能说非常漂亮，但年轻而娇弱，但却感觉一直在照顾我，心里的感动被我刻意遏制着，我不想再和任何人又太多的关联。
到了她家，屋里忽然的温暖让我的心情放松下来，把行李放一边，我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看房子，不大，很整齐，明显是一片蓝色格调。
“自己一个人住？”
“是啊，”她走向厨房，声音传出来，“我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离这儿不远。”
“你是律师？”
“嗯，对，”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杯子，“哪，拿着热热手，等凉一点再喝。”
我沉默着接过来，不知道说什么。
她又走到浴室打开热水器，“余哥哥你先喝着，闷了看会儿电视吧，水温到了洗个澡，暖暖身子。”
她忙活完终于回到客厅，看我一动不动，便笑着两手抵着膝盖弯下腰看我，“想什么呢？”
“……”我把杯子放旁边，抬头看她，“夏语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绕过来坐在我身旁，又拉起我一只手，她似乎很喜欢握着我的手，“呵呵，暖和多了。”她侧头倚在我肩上，我下意识地沉下肩膀，她轻声笑了笑，“谢谢。”
周围安静了好一会儿，我看着水杯上冒出的热气，沉默。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过了一会儿她枕着我的肩膀说，声音还是很好听，“我去那儿没几次，这段时间却次次看得到你……你只是坐在那儿喝酒，从来不找人聊天……那，然后一有人坐过去，你十分钟就把人带走了，呵呵，”她笑笑，“真是快啊，一点客套话都没有。”
“…………”
“后来，零星听到你的消息，开始好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你会把她们带到哪里去，”她抬头看向我，“然后就亲自实践了一晚上，呵呵。”
“……你的好奇真是够无聊的。”
“呵呵，”她又靠在我肩上，声音柔下来，“哥哥，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没骗你。”
“……夏语嫣，”我尽量冷下声音，“你要是想找男朋友，别找我。”
“为什么？”
“原因？呵，你不是亲眼看见亲身体验了么。”
“…………”她呆了一会儿，“……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她笑了笑，“你应该有原因的，再说了，”我感到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你不去我还不认识你了呢。”
“……”我偏过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莫名的难过。
“哥哥，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行吗？”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笑了笑。
“…………余天凡。”
“啊？”
“我叫余天凡，”我低头看她眼里一瞬间跳跃的惊喜，那么真诚单纯的笑脸让我情不自禁地说出口，“一个多月前，我被开除了，接受不了，就这样，”我自嘲地笑笑，不知道这一个多月独自承受的苦涩为什么忽然想说给她听，“挺没出息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我多好。”
她呆了呆，过了好一会儿，我感到手指被她无意识地抚摸着，“其实，我挺理解你的，”她笑着挠挠头，“想当初我高考考砸了都颓废的要死呢，放纵了挺长时间……你这都丢了工作了。”
我沉默，她忽然侧过身，“哎，别看不起自己啊。”
我呆住，不适应地别过头，她倒是没事儿似的又靠着我，“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瞎混也没用……我自学了法律，考了本科证又过了司法考试，找到现在的工作……呵呵，现在不也挺好么。”
“……你没上大学？”
“没有啊，”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呢？大学生？”
“……恩。”
“在北京吗？哪个学校啊？”
“……J大。”
“啊？”她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假的？”
“…………”
“哈！，你好厉害啊！”她开心地摇了摇我的手，“所以说嘛，一次失败算什么啊，你得相信自己啊。”
“我……做对了，她却开除我……凭什么……”
“……”她敛了笑，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腰抱住我，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我腰间，“其实嘛，有些东西，你可以把它当教训……嗯，就当学些不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交了很昂贵的学费罢了……”我愣了愣，她还是轻轻拍着，“世界和世界不一样，每个世界都有属于自己的规则，你觉得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就是顺理成章，而你认为的反而会被不屑……这没什么对错，只不过是人长大了罢了……那，你既然已经到了大人的世界里了，就该学会接受属于她的规则，并且，利用好她们。”
我低头看着这个比我小比我矮抱着我安慰我的人，心里一直以来的抑郁消散了一些，她松开我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你要相信自己啊，还有啊哥哥，你该长大了~”
“……我不是小孩子。”
“呵呵，我看你啊就是个孩子，”她起身拉住我的手，“那，起来吧，水温该好了，你先洗吧。”
我随着她的力道起身，看着她呆了一会儿，她笑笑，眨眨眼睛，“干嘛啊，要和我一起洗啊，嘿嘿。”
“……”我终于收回眼转身，背后又传出她的声音，
“哥哥，明天开始，找工作吧，我陪你。”
“…………”没有回答她，我迈步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滑下身体的时候，冰冷的感觉一点点地消散，心脏好像也暖和了一些，看着雾气蒙蒙的镜子里模糊的镜像，我走过去伸手擦了擦，镜子里的人清晰起来，或许，我只是自己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果试着这样擦一擦，是不是也能看清未来了？
明天……明天么？或许会不一样吧。
“夏语嫣，谢谢……”
洗完澡身子果然暖和了很多，我看到洗手台上摆放着夏语嫣给我备好的睡衣，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穿好衣服走出来，看到她捧着什么东西正看着，见我走出来笑着把手里的一沓纸放一边，“洗完啦？”
“嗯。”
“还冷吗？”
“……没事儿了。”
她起身说了句那就好就走进了浴室，我低头不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写着什么遗产纠纷之类的，估计是她的工作也就没再看。
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白墙，心里终于平静下来，一个多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心过，或许我不该再对她那么冷漠了吧，毕竟她一直是在帮我，就算有什么目的……
明天要去找工作么？恩……哎，去吧，她说的对，不能再这样了，我是应该长大了，呵呵。乱七八糟想着，直到听到她的声音从一边传过来，“想什么呢？”
侧头看到她甩了甩刚洗过的头发，坐到我旁边，看着她的笑脸我想起刚才的决定，算了，板着脸干什么，我的确是没什么能给她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只是可怜我吧。我起身坐起来对她笑了笑，“没什么，就想着明天先从哪儿找。”
“决定啦？”她倒是挺开心的，“太好了，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示意地看看桌子上的文件，“你还有工作吧。”
“呵呵，”她拿起来翻了翻，“还好，这个挺简单的……你想好先去哪儿吗？”
“差不多。”
“那就好，”她看看表，“都三点了，呵，不困吗？”
“是该睡了，你去睡吧，我在这儿就行。”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下头，起身走之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坐了回来，“哥哥，你……恩，你明天走吗？”
“恩。”
“哦……”她低头也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会儿忽然拉住我的手说，“那个……哥哥，别走行吗？”
“……”
“就……就到你找到工作为止住我这儿行吗？”她挠挠头，“找房子也挺麻烦的……我不想让你走行不行？”
我低下头没说话，这个人，真是体贴得让我无措，明明是想帮我，明明知道我没钱住房子了还把原因扯自己身上，就为了我的面子么，真是个傻子。
“我……”她又抓抓头想措辞，“我这两天有案子，恩……在这儿也就是睡觉，不打扰你行不行？我……”
“傻姑娘，”我叹口气，看她别别扭扭的胡扯心里又好笑又有些感动，“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啊？”
“夏语嫣……你没必要这样。”
“……呵呵，”她呆了一会儿，又轻声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你答应我行吗？”
“……”
“默认啦？”她又摇摇我的手笑，“那，我肯定不打扰你。”
“这是你房子……”
“哦，嘿嘿。”她挠头傻笑，忽然发现她还挺可爱的。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她这儿么，这算什么事……晚上自己一个人躺着，心里还是有些乱，哎，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等能租房子的时候就走吧，真不想再欠她什么。这么想着，我也渐渐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