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士对面的对手换作祐理——身着巫女服的少女犹如肆意绽放的白百合般秀美、端庄,全身却散发着不让人轻易接近的气氛。
她以极为标准的正坐姿势坐在士的敌对方阵,目光紧然盯视着士。
看样子已阵歌牌的排序及内容已然默记完毕。
十五分钟一到,便开始正式竞赛。
歌牌到目前为止,祐理方总共二十六张歌牌,而士方则仅遗留了六枚卡札。没念到的不在场空牌是三十。
祐理将右手决定为有效手,置放在境界线外的草席上,身体略微前倾,双眼凝视歌牌,随即便进入专注状态。
「这次是【秋の田の……】(あきのたの……)……」
【あきの】——得到这句前段的首要三个决定字,便是取札时刻!
甩动着的肌襦袢袖口宛若款款而来的蝴蝶,摆动洁白的双翼,掀起优美的浮迹——歌歌犹如迎风爆炸四溅的蒲公英种子般,在两人中间的境界线空间飞舞,然后荡出界外。
「【……かりほの庵の ,苫を荒み~わが衣手は ,露に濡れつつ~】。」
出札出界时,和歌的前句后段才刚进入朗读。
(五言译文:秋收稻岸宿,过夜搭茅屋。露浸湿衣袖,原来苫太疏。)
「出札在这里。」
祐理侧俯下身体,从击出的歌牌里准确找到对应【秋の田の】下句的出札。
「祐理前辈赢了……!」
竞赛进行到现在,静花或者安娜,并没有从对方手里夺取刻一张出札。
而祐理却在比赛一开始便拿到首胜——内心对这位无论是外表还是成绩都属于优等的学姐,抱持着无比的敬佩。
「下句还没有开始,祐理前辈提前就得知了下句出札……」
之后感到疑惑也是理所当然。与士竞赛时,光读完整段上句,咏诵下一句时才根据听到的关键字抢取出札。
只不过,听到的后续字节是决定精确度的重要因素,这是游玩歌牌最为普遍的做法。一旦再不确定下争夺出札,很容易误触其他非出札牌。
最坏的情况是既没有拿到己阵出札,又误触到其他卡牌。最后会被对方送来两张歌牌。
静花体验过这种不幸。
「还有别的什么规则之类的……」
大概只是那样的直觉。即便护堂对百人一首歌留多游戏一窍不通。
「是【决定字】哦,护堂。刚才,她就说过了。他们两个人知道我们所不知道——有关这场游戏的某种情报。」
「【决定字】……传闻中,技术高超的竞技者,只要听到开头几个字音便能在瞬间判断出哪一张才是被选中的出札。」
「原来如此。根据前字判断后句内容。极大程度地考验了人的反应和判断力。作为游戏来说,很了不起呢。」
正坐在艾丽卡与静花中央,似乎被刻意要求阻断两人距离的安娜补充道。
「这样的话……之前彻底被对方戏弄了。」
就在静花沉浸在气愤中时,祐理与他的下一局即将开展。
………………
决定字百人一首每首和歌的若干数量排他性字音。利用听辨咏唱者吟咏和歌最起始的决字可以做出最快速的判断。只要记住决定字便可根据辨听关键字提示夺札。
「【あらし……】」
这是三字决定牌。
佑理听辨到前三个字的【あらし】——便知晓出札是【たつたのかはの ,にしきなりけり】。
不用再产生顾虑,百人一首歌牌里仅有两张【た】字首牌,在先前的竞赛中,士已经夺取过了其中一张,也就是说另一张绝不是空牌。
内境界线外待机的右手立刻击发,如同西方剑术中的突刺技艺,触碰到己阵卡牌的一瞬,刺出界线外。
「【……吹く み室の山の ,もみぢばは~竜田の川の ,錦なりけり~】。」
(五言句译文:飒飒飘红叶,秋风三室山。 清波成锦绣。斑斓龙田川。)
「这张出札,我拿到了。」
高度紧张的精神不由得一阵松懈。
离手、挥、刺等一系列动作,包括屏息凝神,都毫无疑问一点点耗费着她为数不多的体力。
如果只是平常的家庭游戏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辛苦。
「这是我送来的卡牌,收下。」
确定该牌的和歌后,她将歌牌送往对面。这是给予敌阵的第五张歌牌。
敌阵从原来的六枚卡札增加到十一枚——
计算上之前静花的一张出札,祐理这边总共到手十张出札。
托此,情况总算有所缓和,双方的卡牌数量不断接近。继续按照目前所保持的频率,歌牌数量上终会持平,甚至一举超越,摆脱劣势。
「了不起啊。」
坐在对面的士,虽然经过几轮战斗,但从始至终并未露出疲惫的神态。
「请问,是什么意思?」
祐理没有欣然接受对方直白的赞扬,反而皱起眉头,询问话语中的意义。
「是字面上的意义,只是单纯夸奖的言辞而已。话说,稍微动点真格吧。」
「……你是说,还没有使用全力吗?」
「啊。因为你是个不错的对手。就产生了想多玩一会儿的想法。」
毫不介意袒露心中的想法。
「我已经充分了解到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傲慢的人了。我从小光那里听过了你的事情。之前很感谢你把小光无事送回家。这副自满的态度——我无法将你当做客人对待。」
「到底是不是自满呢。」
「姐姐、大哥哥……」
像有些为难般,光的目光在祐理与士之间游移交错。
「……下一句是……」
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或许担忧两人的气氛因为自己愈发恶化,只好忍耐即将从启动的嘴唇漏出的话语,待双方就绪继续履行朗读人的职责。
「【由良……】」
【ゆら】——这是歌留多数量最多的二字决定牌。
所对应的出札也是【ゆ】首歌牌。全场并没有该音首歌牌。
「【……のとを ,渡る舟人 ,かぢをたえ
……ゆくへも知らぬ, 恋の道かな。】」
整首和歌诵读之后,双方依然保持着准备的姿势,没有其他动作。
(五言译文: 欲渡由良峡,舟楫无踪影。 飘飘何处去,如陷恋情中。)
这局判定为平局,双方都不会增加或者减少牌量。
下一局紧随其后。
「【む……】」
「!」
假字单读音刚刚读出的短暂一刹——就连祐理都没来得及索视歌牌的时间欠片间,敌阵的一字决(如字名,只需要听到一个假名就可以夺取的出札)卡如同迅雷划出乌云般便飞出线外。
这种异于常人的速度以及反应,从未在此之前有所展现——祐理终于了解「动真格」,到底是怎样的程度。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职业选手,也不可能会有刚才所呈现的爆发式迅速……
「【村雨の 露もまだひぬ ,まきの葉に ……霧たちのぼる ,秋の夕ぐれ。】」
(五言译文:骤雨频频降,枝头露未干。 腾腾秋夕雾,暮色满山川。)
眼睛在对方的歌牌阵列之间徘徊时,祐理总算意识到了——对方将拿到容易夺取的一字决牌,特场分别放置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左下段、右下段——内境界线两端。
最后的中段以及上段则是其他数量较多的决定字札牌。
出奇顺利的局势假象遭打破,祐理被驳回一分。
「【き……】」
き……不是一字决定牌,也无法根据一个假音就具体确认是几字决卡。
祐理凝住眼睛,利用敏锐的听觉倾听下一个假字。
「【君……】」
与下一个假字组合就是【きみ】。
带有【きみ】的上句歌牌是两张前五字假音相同的大山札(六字决牌)友牌。
在前六个字音听完之前,不能出手击牌,否则视为误触。
因为祐理是中途加入,所以不清楚自己回家之前对方手上就存在另一张【きみ】出札——或者这次是空牌的可能。
果然只能等到六个假字音全部出现才能准确做出判断。
「【君がため……】」
前句上段五字假音结束,接下来便是至关重要的最后一个假音。
「【は……】」
【きみがためは】——出札是【わがころもでに,ゆきはふりつつ】。即便完全得知下句整部分内容,也没有空余时间一张张查看。于是,得到最后一个决字之后,祐理扫视整体阵营,快速检索【わがこ】字首的出札。
确认出札放置在敌阵,祐理伸手试图将其挥出阵外——对手似乎提前预知她的举动,忽然使用围手,将己阵角落边的一张卡牌围在手掌后,阻挡祐理的进攻。
见状,清楚无法突破对方的屏障——祐理只能放弃这张出札,回去的时候改变运动轨迹,转了半圈,搭回到左肩。
「【……春の野に出でて,若菜摘む……わが衣手に,雪は降りつつ】。」
(五言译文: 原上采春芽,只为献君尝。 犹见白双袖,飘飘大雪扬。)
对方又得一分。
这样显得颓势被动的局势在后面也在间间断断持续着,连祐理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
………………
战况并非是一边倒。
通过努力,在对峙间数次使用与对方相同的战术而挫败对手——其中确实包括了不少运气的成分。
当己方与敌方仅剩下最后一张歌牌时(有「玩耍」(放水)的成分,但也确实有稍微认真而输掉的部分。即是运气。),祐理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边缘,因为过度疲乏,频繁交换为有效手的左右两只手臂,就像灌铅般沉重无法再抬起来。
淋漓的汗液侵湿了少女浅栗色的发丝——受到汗水影响,几乎粘紧了脸颊和前额。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但祐理仍然努力保持着身体重心,忍耐快要让人昏厥的脱力感。
当事人却极力表现出若无其事,这种令人不禁心疼的模样。
「姐姐,不可以再继续了喔。」
扶住姐姐向旁倾斜的身体,光面庞表露出担忧的神色——光是全场所有人中最清楚祐理不擅长体力活动的人。
「祐理前辈……」
光的行动让静花意识到了祐理现在的状态。
于是,在不放心的哥哥与尊重的前辈之间,(之前则是家族形象与个人胜负)做出抉择——她从正坐的姿势站起,来到祐理身前跪坐下来。
「非常感谢……可能光用语言感激完全不够。祐理前辈为我做了这么多……最后的胜负请让我来继续。」
「……」
祐理虚弱地默然点头。
「最好别太勉强,万里谷。」
「哥哥……」
这份纯粹的关怀之情,却被静花一个眼神禁止——护堂对此一副「我做错了什么?」的表情。
终于来到最后一局,这场明显有加时的竞赛将在下一局结束。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空牌已经全部读完,没有朗读的,仅剩下双方所剩的最后一张卡札——静花阵方的【からくれゐに,みづくくるとは】和士故意放在中间境界线的【ゆめのかよひぢ,ひとめよくらむ】。
(五言句译文:相逢唯梦里,犹恐被人知。「和」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无论哪一方是出札,都会迎来决胜。
即使一直在旁边观战,但静花依旧不清楚判定出札的上句决字——等同浪费了祐理前辈竭尽全力所创造的平衡局势。
只不过输了也没关系——
在与士对决时,清晰认识到彼此不可逾越的水平线差距,所以说不定静花心里早就有了败局的心理准备。
无论怎么说,这场由在时间上显得格外漫长的的歌牌战争将正式终止,正式拉上帷幕。
双方将决定的有效手放在草席上,上身倾动,等待光最后的和哥朗读。
「【ちはやぶる……】」
士随即便判断出是二字决定牌。
「【神代も聞かず,竜田川……】」
或许直到最后的最后,士虽然已经提前得知出札在敌方阵营,但似乎并不想就这样提前获胜——所以,他决定在后半句第一个假音出现,也就是对方明确得知哪方是该除去的歌牌时再抢夺。
至少这一场,对方是全力以赴。
「【か……】」
辨听到这个假字音,随即便明白己方的最后歌牌才是出札——静花即刻出手企图争抢已方阵营歌牌。
但在静花奋力到达之前,士已经距离出札不足一厘米——
或许只能用轻松来形容。只是这种程度就能马上得到触手可及的胜利果实。
而在这时,士的脑海中莫名浮现【からくれなゐに,みづくくるとは】的出札内容和某个人的名字。
「绫濑,千早……」
声音和动作几乎在同时刻,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