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佳:“啊,到家了……”(伫立在家门前)
明明每日都相伴左右,但却在离别时分,总会露出惋惜的神情。
“明天也能见面吧。别露出这副表情了。”
由佳:“……也是呢。那么,明天见喔。”(挥手道别)
“啊啊。”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继尔转回离开的身姿,重新望向我。
由佳:“对了,爸爸跟妈妈呢,有说过「偶尔也来玩玩玩」喔!”
由佳:“因为我们……是家人,对吧?”
家人——
啊,是啊。在那天以前,我和由佳就已经是家人了。
“啊。”
由佳得到确认后,露出了宽心般的微笑。
由佳:“拜拜!”
“……”
目送由佳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终于再也无法再忍耐涌流的压抑——
家人——
鲜红得犹如皮肤割开后溢出的血液一样,那种色泽的画面一闪而过。
如同庞然大物般的阴影,在「我们是家人」的瞬间,再度浮现,快速覆盖住心绪。
内心的某些东西正在慢慢消失。
甚至都难以听见心脏跃动的声音。
视野逐渐模糊。
只能委身于难以言喻的倦怠感。
步伐交替,思考……就连呼吸,在潜意识内都认为是困难的动作。
由佳的担心是对的,我又变成了从前的状态。
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一样,只是根据本能,在橘红色的黄昏景象中步向家的方向。
本以为能够重新振作,结果却在一句言语中,再次回到「那时候」。
我为自身的软弱感到可悲,也为自己「仍然活着」这件事感到痛苦。
如果我的存在消失了的话,是更好的结果。
由佳不会再因为我受到伤害。
但是,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时刻幻想着。
或许是懦弱吧,又或者对那副景象的到来丧失现实感……浑噩之间徘徊,失去了寻死的力量。
索性放弃思考好了——「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了」、「什么都不想做」,假如可以这样的话……
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里,犹如折断翅翼的千鸟,犹如深陷沼泽的动物,不断往下坠落。
没有活着的实感,如同麻木般,沉溺在不可挽回的回忆中,愈发沉重的脚步,迈向家。
厌恶这副仍旧可悲地活着的身躯。
厌恶带来无尽痛苦的自身。
明明早就已经失去活下去的目的——但我依然像这样继续活着。
究竟是为什么……?
「我活着」这件事本身在无休止地向我苛责……吗?
压抑,热,现实感。
我瘫倒在床上,积压的疲劳如同重压般让人喘不过气,就好像被流沙掩埋一样沉闷不已。
什么都不想做。
就连思考也一样。
我只能向睡眠求助,闭上眼睛,等待困意袭来。但思考就像永无休止般,持续在脑海中进行着。
明白无法入睡后,我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身躯,凝望漆黑的房间一角,回想过去的事情。
我能够像现在这样活着,完全多亏了由佳,水奈濑伯伯、伯母。
将一无所有、失去生存意志的我,作为家人,接纳了我。
那个时候,由佳比现在更要担心我。失去挚亲的苦痛……她明明也是一样,却无时不刻更加关心、顾虑那样的我,将犹如尸体般毫无生机的我的手拉住,把我带回活人的世界。
我无法理解。
即便现在也是。
为什么为了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
虽然理解不了,但不能辜负在我身上注入无偿感情的
水奈濑家众人。
即便是被希骥活着,我也会拼命那样做。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但自从「那一天」后所残留的悔恨,至今从未消散,它遗存在我的心中,成为情感的一部分。
我厌恶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从那天开始,在心中的某物就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
曾经体味的温暖,开始变得没有意义,就仿佛一开始便不存在。
人际交往中,我身在一旁,心中的某处也许在漠视着别人的笑脸,对那样闪烁着光芒的人们——
产生了一丝认为虚伪的想法。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却改变不了。
在这群充满光辉的人之中,只有自己才显得沉默阴郁。我无法融入他们,因为这样的我,到后面一定会玷污如同阳光般的氛围。
有着这样卑微的想法。
刚开始时还会接受由佳的邀请,但反复的重复之后,总算跟同学拉开距离。
因此,就连跟由佳在一起时,也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
纤细而又敏感的精神状态,致使我愈加孤僻,无法再与陌生人交集。
无论是怎样的光辉,总会有一天必然会逝去。
无论是怎样的思念,总有一天必然会遗忘。
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总有一天必然会消失。
如果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绝对的东西,必定会终结的话,那么现在在这里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温柔的人不可能会被温柔以待。
身负绝望者不可能自我救赎。
被虚无感支配的人,只能原地驻足,难以再向前迈进。
世界不会给予每个人公平的对待。
无论怎样付诸行动也没用吧。
想要遗忘过去的那件事,也确实那样做了。但是,却将其沉入记忆底部时,再度触及。
不可能真正忘却——即便自我欺骗。
我明白。
痛楚——
死亡——
血液——
“……!”
胃好像被棍棒肆意搅动般,大量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头在口腔中扩散,强烈的吐意使我捂住嘴。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曾经发誓要放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抵抗着我的意志而上浮。
右眼感受到像是被利器贯穿一般的剧痛。
我不能在过去面前止步不前。
望着颜色单调的天花板,拼命抑制呕吐的冲动——
“……”
抽出纸巾,擦掉嘴角淌出混合着眼泪的唾液。
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喉咙就像燃烧一般灼热,胃也在痉挛着。
那件事过去以后的五年——
我还是无法去接受事实。
“菊理……姐姐……”
犹如旱裂的树皮般干涸的嘴唇,发出了细若蚊鸣的声音。
五年——
对我而言,就像是永恒一样的长久。
流动着被鲜血污染的水的浴缸旁,姐姐——被割开血管的手腕,没有再流淌血液,而是无力垂在那里。
我无法理解——大脑被空白填满,好像拒绝理解那时浮现在眼前的景象。
死了……?
姐姐……?
为什么是菊理姐姐?
为什么菊理会死啊?
谁都可以,谁来告诉我答案?
谁来告诉我,那不是我的姐姐——皋月菊理?!
伤痕狰狞的手腕遍布锈色。
沾染血液的剃刀。
被染成赤红一片的水流犹如螺旋般源源不断流入排放口。
紧闭的双眼。
血液流尽后苍白的肌肤。
犹如海藻一般漂浮在水面的黑色长发。
恬静而又安详的面容,似乎告知着姐姐自杀的事实——
菊理姐姐,死了?
对待谁都很温柔的菊理姐姐,对待谁都会展露笑颜的菊理姐姐,无论何时都注视着我的菊理姐姐……死了?
在那一刻,我听见了心中坚信的某物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菊理姐姐死了……
“******************************************************************——!!!!”
如果人类的感情有忍耐的极限的话,我肯定是在那时候把重要的东西烧坏了。
那时候我的吼叫,是将灵魂燃烧殆尽的声音。
从那刻开始,难以名状的绝望便彻底扎根于我幼小的心灵,无时不刻不再腐蚀着精神,使我彻底封闭在自己的世界。
像是发狂一样的绝望随时侵袭着我,以至于后面没有出席姐姐的葬礼。
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因为我没法接受姐姐死去的事实。
要是那时候接受了的话,大概率会被绝望压垮,然后疯掉吧。
「如果疯掉,反而更轻松一些吧」
现在我也是这么觉得。不必再忍受痛彻心灵的痛楚,也不需要去习惯,适应那种痛苦。
菊理姐姐是我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却消失了。同时也失去了活着和死去的力量,停留在两者中间,苟延残喘,仅仅只是会呼吸的物体。
我也想过自杀,也查阅过无痛苦死去的方法。但我是个胆小鬼,一边期待着在另一个世界与姐姐重逢,一边却恐惧着死亡。只能实施精神式的自杀,任由心逐渐荒废,期待着精神上的死。
但是——
就算这样,我的心和身体也在抗拒着死亡。
由由佳和水奈濑的人们给予的求生的意志,对抗着日益崩溃的心灵。
如果任由自我毁坏,失去姐姐支撑,幼小的我过不了许久便会曝尸某地。
如果没有他们,就不存在现在的皋月驱。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就算是报答这份恩情,也要活下去。即便自己无法像由佳他们那样活着。
那时的情感不会消失,它存在至今。
对我而言,没有姐姐的世界并不完整。
温柔的姐姐也并未被世界温柔对待。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姐姐就跟其他人一样,毫无理由失去性命,不会得救。
无论是怎样的光辉,总会有一天必然会逝去。
无论是怎样的思念,总有一天必然会遗忘。
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总有一天必然会消失。
如果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绝对的东西,必定会终结的话,那么现在在这里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温柔的人不可能会被温柔以待。
身负绝望者不可能自我救赎。
被虚无感支配的人,只能原地驻足,难以再向前迈进。
那些犹如光芒般耀眼的回忆,如今却被黑影遮覆,无法再辩识其他颜色。
或许这是将菊理姐姐留在记忆中的唯一方法。
这样的我总有一天也会夺走由佳的未来吧。将她的温度一并夺取……
我将希望再度寄托在沉睡上。
我把放入药品的抽屉拉开,拿出两粒安眠药。
忍住嚼碎的药锭释出的特有苦涩,用口腔仅存的唾液送入食道。
只要我还清醒着,负面思考便会一直消蚀我的精神,恶性循环永不休止。
现在再不睡觉的话,恐怕又会麻烦由佳叫醒。
这种时候竟然在想这种事情……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观了?
自我嘲笑。
倒在床上。
目光跟随着窗外的皎洁月光——清冷却格外美丽。
每当想起姐姐的面容,右眼的深处便会传来阵阵疼痛。
那天的光景也一样,到现在也烙印在右眼之中,难以消却。
思考渐渐变得模糊。应该是安眠药发挥了效用。眼皮也变得愈发沉重。
只要没有彻底忘记,痛楚就不会消失吧……
我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