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别哭了,就算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也还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燃烧着的宅邸发出崩坏的声音,寂静的夜空被不和谐的火光所惊醒,残垣断壁逐渐坍塌,为沉眠其中的人们献上了颇具气势的葬礼。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他的衣服残破不堪,脸上还有烧焦的的痕迹,头发上布满灰尘,显得狼狈不堪。女孩也同样是如此,精致的丝绸睡衣沾满污泥,看上去丝毫没有贵族的从容。
女孩正对着燃烧的别墅哭泣,她最亲近的女仆将她从房梁坠落处推开,所以她才有了幸免于难的机会,但她的家人们却再也回不来了。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一夜之间被破坏殆尽,女孩切身的体会到了火焰的魔力,比任何时候都深刻的。
男孩强忍着眼中即将脱出的泪水,年长者,即使只是在他妹妹面前的年长者的自觉克制住了他。他明白,自己如果哭了,那他的妹妹就会失去仅存的安全感。他不能哭,他应当成为妹妹的依靠。
男孩向女孩承诺着。没有在意身上的污渍,将女孩拥入怀中,他想不到该如何安慰女孩了,索性就闭上了嘴。但是他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守护自己最后的家人。
男孩没有察觉到,在他的身旁,黑色的魔力在缓缓地浮动。
后来,男孩和女孩被接去了亲戚家,过上了一段相对平稳的生活。但好景不长,男孩黑色的魔力被亲戚告知给了圣教会,很快,当地的教会就派出了人手前来勘察,鉴定完毕后,教会就威逼利诱着要带走他和他的妹妹。男孩向他的亲戚求助,亲戚们摆出了一副假惺惺的劝诫的样子,却对男孩的央求无动于衷。
只是因为男孩是所谓的“初代勇者的转世”,他就不得不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光之神,他会被训练成勇者,而他的妹妹极有可能成为圣女。这对于家族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对个人而言却是令人窒息的负担。男孩的父亲是圣教会的信众,而母亲却是普世教会的信众。亲近母亲的男孩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如果这是命运的话那么让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就好了,绝对不能让妹妹背负这样的沉重。
男孩暗中策划了逃跑行动,他事先留下了给朋友们的密信与记号,他来吸引僧侣们的注意,为妹妹制造空当,而他们会帮助自己的妹妹离开。为了安抚自己的妹妹,男孩承诺会和妹妹汇合并一起逃走的。
命运弄人,结果是戏剧性的,计划进行到一半之时男孩的魔力突然暴走,而他也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活人也没有了。眼前的就只有被撕碎的布料和已经开始腐烂的残肢,内脏,引得男孩一阵干呕。这时,男孩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妹妹的吊坠。
他朦朦胧胧地回忆起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恐惧与紧张使他的面容几近扭曲,双手用力地扯住了脸,指甲在皮肤上划出数道瘆人的血痕。如果,只是如果,他杀死了自己的妹妹……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一旦想下去,他的精神说不定会崩溃。
这个时候,一位穿着淡蓝色法袍的老人出现了。男孩一看到老人,不顾自己浑身的鲜血,挺着发软的腿,就径直冲向老人,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袍子,眼神中带有央求般的希冀。
你有看到一个小女孩吗?和我同样的发色。她是我的妹妹,你有见过她吗?
老人的表情意外的平静,他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男孩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许久,他开始呜咽起来。
我都做了什么啊,神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夺走,要把我的至亲,还是借我的手,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样沉重的罪孽?雪,雪莉,对不起,我……
老人俯下身子,深深地看着男孩,男孩眼中恐怕早已失去了光芒了吧,黑色的魔力又再一次聚集,似乎要笼罩成雾,开始啃噬老人的袍子。
“这就是你的魔力吗?”
老人的话让男孩微微抬起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周围,面对老人,他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愿意将自己污秽不堪的一面展露出来。尽管男孩的心已经被浓雾所覆盖,但若隐若现的还有一丝光明存在。
请救救我,我,不想再背负更多的罪孽了。
男孩的声音非常微弱,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有能真正拯救自己的人吧。他的央求,实际上是在请求对方给自己一个了结,他的直觉告诉他,老人是可以做到的。
老人将手指放在男孩的额头上,突然强烈的风压将男孩身旁的黑雾全都驱散了。风变得柔和,形成了一朵朵细小的螺旋,环绕在男孩身旁,吹起男孩的发梢与衣襟。男孩惊讶地看着老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大块大块的滴落了下来。
“这才是你的魔力。”
老人的话如同寂静之中的洪钟,沉闷的音波穿过男孩的耳膜,直抵他的心脏。
嗯,嗯……无法控制喷涌而出的情绪,男孩颤抖着发出了不成声地回应。
“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孩子。”
……
时间一转,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和老人共同度过了8个春秋。老人对他的管教非常严格,尽管他从未报上自己贵族的名号。他刻苦地学习着老人教与他的魔术,以及各种各样的技能。
他也从未停止过寻找他的妹妹,当他得知他的妹妹还活着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找到圣教会秘密潜藏着圣女候补的地方,这是连老人都无法做到的事。
不知不觉间老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死亡来的是那么突然,在外人看来,魔术师的自然死亡总是毫无征兆的,但是本人却如同那些动物一样早早得到了预示。
老师,您真的要走了吗?
“嗯,只是回归自然罢了,这是人类无法逃脱的宿命。”
即使是像您这样的魔术师?
“没错,我活得已经够久了,人一旦见识过太多东西,心就会逐渐老去、朽烂,也许有人会诞生不尽的执着,但是显然,我没有那样的东西。”
老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名字与名号。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弟子,能在人生的最后教出如此优秀的弟子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老人平常从来不会像这样直白地夸赞少年,少年也终于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别离了。从今以后,他又将再次孤身一人,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想要哭泣,但是在敬重的老师面前,他必须保持克制;他想要微笑,但是嘴角却抽搐着,结果露出了比哭泣还要别扭的表情。
我会的,您的一切我都会继承下去的,名号也好,名字也好,知识也好,您的教导也好,全部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老人说完,露出了祥和的微笑,紧接着,化作尘与风,飘飘洒洒地散入空中,只留下淡蓝色的袍子落在地上。少年捧起袍子,老人的仪容还没有褪色,慈祥的声音也仍然回荡在有些寒冷的空气中。眼泪没有流下而是干涸在了眼角里,向着似乎是老人离去的方向,少年深深的弯下了腰。
无需竖碑立冢,风之神的教义即是如此,老人只是再次回归了自然,回归了风之神与地母神的怀抱。作为弟子他应该做的,就只有履行师傅的嘱托。
他在自己原先的姓名中间加上了老师的名字,穿上了和老师一样的长袍,用老师的名号,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途。
在旅途中,少年积累了越来越高的名望,这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老师是多么的颇负盛名,仅是报出自己的名字,就令无数人膛目结舌。由于他的年轻,许多人也质疑过他身份的真伪,与此相对的,“少年贤者”的名号也开始流传了起来。
少年寻找着自己妹妹的消息,但仍然毫无进展,也许是拜许久的隐居生活所赐,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就这样一直游荡着,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勇者与他所带领着的冒险者团队。
少年从未这样兴奋过,至少,他离真相更近了。他接受了勇者提出的成为冒险者的邀请,成为了勇者小队的一员,虽然他要面对的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团队和一群让人头痛的队友。
经过了2年艰辛但是快乐的冒险,他也逐渐熟悉并融入了这个小队,渐渐的,少年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们的存在。几乎每一天都充满了惊奇,几乎每一天都让他无法忘记,那些独特的又吵闹的人们充实了他的生活,让他不再感觉到寂寞。
但是很快,这份平静就再一次被无声无息地打破。队伍核心之一的圣女在某一天突然自杀了,一切都是那么唐突,就连一向作为队伍的调和剂的少年都觉得不知所措。
自那天以后,整个队伍都变得陌生了,气氛越来越凝重,所有人的态度都像是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一样,尤其是他们的队长――勇者。少年并不是不能理解勇者心中的痛苦,如果他的雪莉在他面前自杀,他可能一刻也活不下去吧。正因如此他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勇者。
后来,由于队伍中的光魔术师决定成为代圣女,于是少年也有了机会与他们一同前往安达卢西亚教区面见教宗。而在这里,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妹妹。
即使穿着绣着金色十字架的白色法袍,即使发梢已经泛白,即使瞳色已经变淡,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的光阴,少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内心五味杂陈,但最先涌现出来的仍是喜悦。
是,雪莉吗?
“你是,哥哥?”
雪莉,整整十年了,终于,终于……
少年有许多的话想要说,但这反而让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与妹妹的久别重逢中,他显得有些窘迫。因为他也意识到了,既然妹妹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这十年来她到底背负了怎样的命运。即便在他人看来少女似乎完好无恙,但是少年再也无法从少女的眼睛里看到曾经的色彩与光芒。
雪莉,跟我回家吧,我会履行自己未尽的诺言,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家也好,亲人也好,我全都会给你的,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少年感到非常痛心。他所想要守护的,一样都没有守护住,他希望妹妹能够给他一次机会,他才刚刚得到足以守护的力量,但是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不,哥哥,为什么要回去呢?我是主的仆从,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了主,聆听主的福音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主会赐予我真福的。”
不,不是这样的……只要少女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的异样,少年就会不惜一切地说服少女跟他走。但是少女所说的一切都发自内心,这让少年无法接受。在心的地方少女就已经扭曲了。一道道缚锁束缚住了少女的心,逐渐的,把少女的心也变成了缚锁,成为了少女人偶自律的发条。
这时,少年注意到少女的手……不顾平时的礼仪,少年拉起了少女的胳膊,上面分布着一道道交织着的,骇人的伤痕,一直蔓延到法袍底,似乎没有尽头。怒火在少年心中熊熊燃烧,但比此更甚的,是少年内心的痛苦与悔恨。
“漂亮吧?哥哥,这是圣痕哦,是主的馈赠,我是被主选中的人,这是试炼的证明,我已经通过了主的考验。”
……雪莉,你不恨我吗?
少年知道,这根本不是圣痕,这只是……但是少年已经无力去指出了。他的声音非常沙哑,连叫出少女的名字都十分艰难。他不再奢求些什么,至少,他希望少女能够恨他,因为如果少女对他怀有恨意的话,他就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赎罪。
“为什么要恨呢?神爱世人,我也一样,爱着所有的人类。”
够了,足够了……少年低声开始咏唱咒文,就算抛弃一切,他……突然,金色的剑锋抵住了他的喉咙,打断了他的咏唱,只要他的喉咙再发出任何振动,空气中就会多出一丝难隐的血腥味。
“不要对圣女候补猊下不敬。”
持着剑的人正是他的朋友与队长――勇者。少年愤恨地看着勇者,但是在看到勇者眼神中的冷漠与复杂之后,少年总算是冷静了,或是说妥协了。这位勇者也是一样,无法拯救自己所爱的人,即使拥有圣剑的力量也是如此……
“谢谢你,勇者大人。但是我想贤者大人并没有恶意,主会原谅他的。”
与少年的失态相比,少女露出了圣洁的笑容,那是对任何事物都报持着同等感情的笑容,或者说,不含任何感情的笑容。
不,不,我……
梦醒了。
睁开眼睛,雪莉已经消失了,映入眼帘的,只有纷乱的魔道具,以及一张贵重的实木桌子。一旁半遮半掩的窗帘透出的暗蓝的光,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自那以后已经过去十年了,果然,我还是无法忘记吗?
眼角干干的,似乎是哭过的样子,就连眨一下眼睛都让人感到疲惫。
紧紧地握住胸前的安息之戒,第一次,它的光芒开始变得有些黯淡。当初刚成为学徒的时候,由于经常被噩梦缠身,师傅就把这个交给了我。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但是今天却……应该不只是巧合吧。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又聚集起来了呢,黑暗的魔力。随手一挥,四周的黑雾就被风所驱散。真是难以想象呢,曾经的初代勇者和他的转生者们就是驱使着这样可怕的魔力去战斗的。能够自由自在的支配暗属性魔力,这就是魔术师们敬重初代勇者的理由啊。
突然站起身,眼前发黑了一阵,四肢因为长时间的坐着已经趋向僵硬。稍微地伸展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梦境的原因,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也流了不少汗,或许泡个澡比较好吧。
整理了一下心绪,尽量保证自己的状态。虽然心已经不会再动摇了,但是精神难免会被一些东西所左右,要是因为我一个人导致整个讨伐行动的失利,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罪了。正因为无法拯救雪莉,所以才要用这双手去拯救更多力所能及的人。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柯罗薇小姐的身影,一瞬间,她好像与雪莉的身影重合了。我赶紧把这个冒失的想法赶出大脑。柯罗薇小姐是柯罗薇小姐,雪莉是雪莉,把她们两个混为一谈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失礼。真是的,都已经发誓过要放下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为显得偏暗的自然光增加了些亮度。偶尔能够看到几个忙碌的身影,在注意到我的时候似乎显得略为惊讶,嗯,这个时候回以微笑就行了。
路过柯罗薇小姐的房间时恰巧遇上了负责照顾她的罗莎小姐,不知为何罗莎小姐用使命感满满的眼神向我行了一礼,是知道我要去讨伐飞龙了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看来没有时间再去和柯罗薇小姐打招呼了。简单地用过早膳之后,我就离开了宅邸,临走之前,芙丽叶女士说过会给我一个惊喜,希望情况不会变得太糟。
因为时间恰到好处,我也有机会欣赏了番圣城的日出。不过路上基本在考虑柯罗薇小姐的事,据说柯罗薇小姐同样拥有暗属性魔力,并且无论是质还是量上都非同一般,但是为什么会被禁锢呢。如果没有昨晚那场梦的话,我也不会如此在意,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意。
坦克雷徳也早早地在冒险者公会等待。刚看到他的时候,不禁的觉得脖子一凉,差点忘记了圣剑现在是在自己身上。坦克雷徳能这么守时真是令人意外,看着集合的几个精英冒险者团队,所以说这次我应当就是他们的领头人了吧。
然后接下来还要和坦克雷徳一起去圣光大教堂面见牧首倪下,顺便和他麾下的圣骑士团混个脸熟,无论立场如何,接下来都是一同并肩战斗的战友了,只希望对面是些比较好相处的人吧。
“安纳小子,你恨我吗?”
乘坐着前往大教堂的马车,坦克雷徳冷不丁地说,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就像一笔带过的闲谈一样……他大概很想也很努力的制造这样的效果吧,但是与景象不符的违和感出卖了他。
恨啊。
“是吗……”
坦克雷徳还打算说什么,但是我打断了他的话,并模仿着他一笔带过的平淡语气。
过去也好,现在也是,一直把麻烦事推给别人,从来就只会冲在前面,像个笨蛋一样,我怎么会不恨呢?但是比起恨,我想爱的部分更多吧。
“安纳小子,你这是……在向我告白吗?”
为什么会往那边去理解啊,我说的是友爱。
我无奈的扶额。真是的,总是这样,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心血来潮,无意间透过指缝看到了坦克雷徳的表情――那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不知是悲伤还是高兴的表情。呼――就算平时总是被别人说迟钝但我总归是个识趣的人。
昨晚睡得怎样?坦克雷徳。
“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