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要求是我提出来的,但是罗莎小姐也太上心了吧。
披着层层的斗篷,四肢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感觉不到肌肤有露出的地方,衣服的某处也有特意为了透气而设计的裂口,但是也都被隐藏在了斗篷底下。虽然总觉得看上去可能会有些臃肿但是衣料意外的很轻盈,是施加了什么魔术吗?
唯一有些难受的就是头发盘旋着全都藏匿在了兜帽底下,令我感到十分闷热,脸上还戴着用于遮掩的假面,覆盖了鼻子以上的部分,算是遮蔽了仅剩下的光芒。
不得不说就算视力有所残缺,能否感受到光果然还是完全不同的。视觉所传达的信息彻底被堵死了,就像是在虚空中前行一样,能够依赖的就只有心中的光芒,或是以盲杖为信标蹒跚前行。就算只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盲人生活我也基本上有过经验了。
但是,黑暗所传来的冰冷与阴沉却让我无法适应。总会想起梦中的黑色的沙漠和那些……这个先放一放,顺便说一下我可没有在害怕哦。但是带着能够露出眼睛的面具也是可以的吧。
虽然没有被驳回,不过,只有一只眼睛露出来算是什么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尚,只是,不太适合我,很羞耻,什么的……所以说正常一点的就可以了,我不想引人注目,绝对。
所以说目前我正跟随着,某种程度上也是被拉扯着在罗莎小姐身边,走在尽量隐匿的小道,即便如此还是能听到不少吵杂的声音,混乱,也只能这么说了。
像我们这样匆匆忙忙的人似乎不在少数,动机是否相同就很难说了。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躲避在家里,要不然连这样的光景都会被掩埋在人海中,圣城的人流量比较大,惊慌失措的大多是那些游客。与过千玺年的那种热闹与祥和相比,这样的转变似乎显得太过突然。当然,直到三天前才来到这个时代,连千禧年都未赶上的我并不能说得上了解就是了。
现在我也仅是将自己直观的感觉与猜想联系起来而已。盲杖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实际上连敲击都来不及,有时候会托出长长的尾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因为害怕会勾到什么东西或者撞到什么,我决定把它收起来。
一路上除了在街道巷间穿梭,我们还时不时地会闲谈几句,也许是为了确认罗莎小姐就在自己身边吧,有的时候走的较远些了就会对环境感到不安。但这些闲谈也不全是这样的感觉。
“……话说,罗莎小姐,圣女们为了保证同光之神的联系会饮食圣徒的遗体,这是真的嘛?”
“似乎没有人去考证过,圣教会对圣女培养与选拔的保密程度不亚于教宗秘密选举。但是我觉得这应该只是杜撰而已,虽然确实有圣餐礼,但那不过是葡萄酒与面包罢了。”
“是,这样啊……”
总感觉松了一口气,那些孩子……就算是我那个时代也只有献祭牛羊,活人祭也都被视为文明边陲之地的陋习,虽然当时我也不是很在意,但是……无法形容自己的感情呢,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因自己而生的,如果说不在意的话那纯粹只是瞎话。
“柯罗薇小姐难道被吓到了吗?”
罗莎小姐的语气中带着些揶揄。这让我觉得很不服气。
“没有……不,不行吗?”
但是我并不想撒谎了,尤其是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想要承认还是太困难了。
“失礼了,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柯罗薇小姐只是想要听听童话,但没想到……只能说柯罗薇小姐真不是一般人呢。有些时候会展现出像是成熟男性的气质,礼仪上给人的感觉比较多。但是在让人感到违和之前,又会显出腼腆可爱的一面。举止总感觉有些僵硬,但是很多时候却让人觉得冒失,虽然掩去了男生的形象,却又不像是女生,该说是中性吧。”
“是吗……”
心照不宣的回答,如果我看得见的话肯定已经移开视线了吧,好像之前也有被说过我的眼睛很容易透露出感情的变化来着,明明以前魔眼还在的时候可没有人这么说过。
“要休息一下吗?柯罗薇小姐。”
“谢谢,不用了,继续,赶路吧……”
“我明白柯罗薇小姐的心情,但是,不能过于勉强自己哦。”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明明都已经麻烦罗莎小姐,所以,不能太任性……”
“不对哦,柯罗薇小姐,让我满足您的任性,不是您自己的要求吗?那么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吗?况且,像这样勉强自己,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任性。”
“唔……”
没办法反驳呢。
也许是泄了气的原因,双腿突然一软,险些没有跪倒在地上。但为了平缓呼吸,还是撑着杖向前走了几步。在罗莎小姐找到的某个地方,我坐了下来,身下垫着的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冰冷的僵硬物体。
“要喝水吗?”
“嗯,谢谢。”
接过水杯的时候,手一松一紧,差点让水洒在地上,这种圆柱型的杯子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再加上呼吸还很急促的原因,我再一次不小心的呛到了。
“咳,咳咳,咳……”
“小心一些啊,柯罗薇小姐。”
“唔,嗯。”
手上沾着混着唾沫的饮用水,用手帕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拭去,眼角也有因为刺激而分泌出的液体,在面具底下颇为难受,但同时也可以遮掩一下自己狼狈的样子。
“这附近,没有人吗?”
明明是白天,光线却迟迟没有降临到这个空间,虽然能够称得上宁静,但细细碎碎的噪音缺无时不在强调着它的存在感,背靠着的墙壁,也许经过整修,但触碰起来依然具有十足的年代感。就连空气中也能隐约地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呢。
“没有,姑且是这样的。据我所知,这个地方还算是僻静,毕竟这条路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在圣三一广场和圣光大教堂建立之前,这条道路是沟通圣城两端的众多小径之一,因为途径当时稀缺的修道院而闻名。不过后来随着那所修道院地废弃,这条小路也变得冷清了,就连纷乱时候都很少有人逗留,意外的没有成为难民或是流氓的聚集地,不过这里毕竟是只有调皮的土生土长的本地小鬼才会熟悉的地方,而且一到晚上漏风的声音听起来会很阴森。”
“罗莎小姐,知道的真不少呢……”
“嗯……咳咳。”
罗莎小姐尴尬的咳了咳嗽。
“也就是说,这前面有一所废弃的修道院,我们可以到那里再修整一下。”
“是吗,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尽管罗莎小姐的语气急促的有些不自然,我也依旧没有刻意地表示在意,况且我也没有这也的资格与余裕。我只想快一些,赶到那个地方,去履行与他的约定。无论过程如何,我都坚信着的事。
“不再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我想已经足够了。比起这个,我觉得逗留的太久也不太好。”
“好吧,那我们走吧。”
罗莎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淡定了许多,应该是重整了姿态,我也赶忙搀起了杖,水杯之类的杂物由罗莎小姐收纳了起来。感觉我就像老太太一样呢,处处需要支撑着。
确实,我早就不再年轻了。
除了之前隐约闻到的发霉味,空气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据罗莎小姐所说魔力浓度早就超越了一般标准来着。
说起来,除了昨晚那似乎是突然的魔力改变让我的身体有了些反应但是,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感应到魔力了。也许这也是诅咒吧。但是这些戒律在束缚我的同时也在保护我吗?
搞不懂呢,想必人渣色魔托斯肯定没有这么好心吧,芙丽叶女士也说过,戒律早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那么保护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挽着罗莎小姐的手臂,我突然觉得这具身体是那样的陌生,实际上我对她一点了解都没有。
虽说人生来就不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但是资深的武人能够更进一步,就算无法完全掌握,也应该了如指掌。
我也是,只有熟悉自己,才能够更多的运用自己的特性,发挥自己的长处,规避自己的短处。
是对于过去的自己过于眷恋了吗?让我忽视了现在的自己……如果要提供一个例子的话,那就是,我连自己的极限都不知道在哪吧。
在坦克雷徳那里的时候就是,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不顾青红皂白的砍了上去,结果因为过度的集中而差点把自己的身体弄垮,后来,沉浸在书中的时候,如果不是有罗莎小姐在一旁,我想必会因为疲惫而昏过去吧。
尽管有些时候我稍微的意识到了这些,那大概也只是迫不得已的妥协,由“弗罗里德”对“柯罗薇”。
所以在梦中看到自己,我才会显得那样的惊慌失措。
因为我并不认识自己,甚至对自己一无所知,我根本没能认同现在的自己,只是把她当做“弗罗里德”的附属品而已,在看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甚至无法否定对面的这个人是“柯罗薇”,因为我并不认为那是自己……
失去了对自我的确信,那么不仅仅是作为勇者,作为武人,作为柯罗薇……就连这样想着的我,都已经失格了啊。
身体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步履变得蹒跚,即使有盲杖的支撑也止不住的踉跄。
也许是太过动摇,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在走路了吧。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如何才能破除我的迷茫呢?这样的我,能够认同谁?连自己都无法看清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寻求他人的认同呢?神啊,能,告诉我吗?
我抬起头,短暂的仰望着似是天空的位置。确实,我很迷茫。但这样的迷茫很快又被内心背负的沉重的责任感所驱散,让我稍稍清醒了过来。
不,不行,我必须振作起来,都背负上了那么深重的罪孽了,又怎能被这样的思绪所击垮。况且,这样会给罗莎小姐添麻烦的……
我咬住牙关,尽力地说服着自己,将不安的念头从脑海中驱散。上一次我这样问的时候,光之神给予了我圣剑的使命,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得到任何启示了。
所以,这一次,我要依靠什么呢?……
渐渐的,脚步停了下来,我脱力一般地依靠在墙上,肺部因为压力还在不住的喘息。
手中的盲杖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别样的存在感,它并没有随着我身体失去力气而脱手,仅仅只是,伫立在我身边而已。
对了,还有这个,安纳托利亚先生给予我的宝物。
我紧紧地抱着盲杖――这个无声无息的支持着我的道具,感受着它的棱角,压在厚厚的斗篷上。
正因为它只是一件道具,所以才让人不易发现,甚至常常忽略,但是,它一直在发挥着作用,无论何时。
所以,我并不孤单,即使已经无法将真相告诉任何人,即使背负着无与伦比沉重的罪孽。
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安纳托利亚先生的气息,那伴随着清风与香草的气味,汇聚着风的魔力,即使这些可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已经很难再感受到魔力了――我也依然相信,我还有着能够支撑着我的信念的东西。
感觉到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而我的思考也重新变得冷静。不过,也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话说回来,手腕,为什么,松开了?
“罗莎小姐?”
我试探性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深渊所吞没,杳无回音。
“罗莎小姐?你在哪里?”
我拄着杖,向四处张望,为了让视野更加开阔一些,我甚至摘下了面具。但是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青色的高墙,与天空浑然一体,除此之外感觉不到人的痕迹。
难道说……不,为什么,会走丢啊……
强忍着想要抱头呻吟的冲动,是我自己太过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所以才会……但是,不应该啊,不应该会这么轻易地。总觉得事情有蹊跷,不,是一定有蹊跷。算了,不管怎么样,先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如果在原地等待的话说不定罗莎小姐会找过来,印象中分开的应该不会很远。但是那样太浪费时间了,况且这里应该没有岔路,才对吧,既然是那样为什么会走丢呢……总之先往前走走看吧。
不知不觉间漏风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但是视野中的景物仍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能够迅速分辨出来的变化,不过我想这或许只是我自己的原因,如果细致的观察,还是会有所发现的。
嗯……说起来罗莎小姐说过这条路上会有修道院来着的。在“薄雾”的笼罩下,似乎能够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眯起眼睛,景物也没有变得清晰些,没办法,再走进一点吧。
一步一步地用盲杖试探着,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是某人在这里布下了术式,我才会和罗莎小姐走散吧。即便无法笃定,我想也八九不离十。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看来确实是一栋面朝着这边的建筑物呢。盲杖敲击的触感与之前的高墙不同,建筑物给人的感觉也颇具压迫感,虽然似乎有些破败,但是丝毫不妨碍建筑物本身的庄严。
不过要说是修道院的话,这是不是太大了呢。
抬起头,耸立着的墙壁与拱柱让我一眼望不到天空,似乎上面还闪着彩色的光,漂浮着缓缓升起的白色炊烟,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幻觉。甚至我无意间的揉了揉眼睛。
不过目眩神迷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与这相同气派的东西曾经也不是没见过,况且只是因为眼睛的缺陷才给它渡上了一层梦幻的光辉罢了。要不然为什么会只被称作修道院呢?
希望不是因为我的审美更不上时代了。
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大门了。轻轻敲了敲,传来的是木头的清脆的声音,大门似乎被推开了些。
既然没有上锁的话,进去看看也是可以的吧。缓缓地推开门,古旧的门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惊扰了宁静的教堂。跨过门槛,里面意外的开阔,四周的光线透过五彩的玻璃聚拢在了一处,在那光芒交汇处,隐隐的能够看到一道道烛光。
我向前走了几步,大厅两旁有木制的座椅,用手触碰,竟然没有落上尘灰,反而像是刚刚擦拭过一样光滑洁净。
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异味,但这反而让我觉得不自在。
真的是废弃修道院吗?我不由自主地怀疑起罗莎小姐提供的情报的真实性。就算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位修士或是修女,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吧。
正当我想要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空灵的歌声,肃穆且沉静,让人不禁的沉静其中。声音回荡在整座教堂中,但音量稍微有些低,以至于传到我的耳朵里时就只剩下了旋律。
果然有人在么?
也许是事先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并不是非常惊讶。
那我刚才是不是打扰到她了?不管怎样,应该可以获得一些情报吧。然后就是……
就在我考虑着如何搭话时,声音的主人就先来到了我身边,脚步声非常轻盈,让我差点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欢迎来到圣弗洛里德教堂,有缘人。”
嗯?圣弗罗里德教堂?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