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难道没有被废弃吗?”
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既失礼又愚蠢的问题。
生怕自己踩不到雷吗?我。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氛围都不像是废弃的建筑所该有的吧。
但是,除此之外我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订正一下,是有什么可以用来活跃气氛的话了!沮丧和慌张什么的是绝对没有的。
“……”
女性迟迟没有接上话,似乎对我的发言若有所思。
难道,是因为我的失言而感到不满了吗?
随着时间逐渐加剧的压力使我的手心分泌出越来越多的汗液,心也变得越发忐忑,虽然从一开始我的心情就称不上轻松就是了。
太过突然了。说实话事态的发展完全不在计划之内,虽然有所意料,但根本没有留给我斟酌措辞的时间与余裕。更何况我还是那种不擅话术的人,面对这种情况我本来就消极怠工的双眼更是一摸黑。
原来与人交涉这么困难啊……
我不由的扶了扶神经痛的额头,视线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艾丽塔也是,一直在做着这么艰难的事吗?和她比起来,我果然什么也不是……
“那个,我……”
正当我试探性地想要修改措辞以挽回些什么的时候,女性突然发话了。
“倪下向我提过,有一个白色头发的孩子可能会来到这里。”
倪下?是那位牧首阁下?一瞬间,那苍老又肃穆的声音突然涌上我的脑海,像是连锁反应般许多线索与信息开始迅速串联……
“所以,这里就是圣弗罗里德教堂?”
话一说出口,我就再一次感觉到了后悔。
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这位修女小姐不是一开始就提到了这里是圣弗罗里德教堂吗?那么我在重复一遍不就显得很蠢吗?!
气急败坏下,我突然要给自己来上一拳,但是当握紧拳头的时候,我有放弃了。想必这软绵绵的拳头也不能给衣服造成多些弹性形变吧。
该怎么说呢?自从那天牧首倪下让我前去圣弗罗里德教堂后,我就尝试着向罗莎小姐打听,之后也小心地注意着有关的信息,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只不过收效甚微。并不仅仅是眼睛与身体的不便,更多的,是因为信息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
如果只是圣弗洛里德教堂的话,能够引人注目的地方有许多,但大多只是重名而已。依据就是它们根本不在圣城的地图上,也就是说圣城境内根本没有能够被冠名为“圣弗罗里德教堂”的建筑物呢。
这样解释或许有些拖沓,反正就是找不到信息就是了。
当然,我也想过是隐藏地点的可能,倒不如说只能这么想了吧。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事实也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请人前去却又不给地址,这分明就是个恶作剧吧。再加上当时的我精神状态实在是不佳,于是干脆就一笑而过不了了之了来着的。
也正因如此,我一度怀疑自己只是被那位牧首大人捉弄了。毕竟这种事情在身边总是越来越频繁,尤其是那些女仆小姐……总之让人不能不在意呢。就连罗莎小姐也亲口承认过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虽然知道她没有恶意而且话也说的比较委婉,但心理上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说。
所以说,事实就是这样,我现在确确实实地身处在圣弗罗里德教堂之中,尽管过程有些不可思议。同时我和罗莎小姐走散是他人有意而为之这点也已经笃定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悬而未决而已。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试探,交涉一下,就可以了吧?……明明是这样没错,但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办?!
不行,看不到这位女性的表情,就算眯着眼睛也……虽说距离不远,但是看不见的东西就是看不见,况且,就算看得见,也未必能够揣度……所以,完全无法得知她是否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尽管非我所愿,但我与这位女性之间似乎陷入了奇怪的对峙,只要有一方打破沉默,那么对话就能继续下去,但是因为之前失礼的举动与言语,我实在不好意思出声……真是失策啊。
“这里是,常人无法触及的秘境,隐者修行之所,俗世之人自当无法进入,继承了初代圣女璀璨白发之人,天使的后裔,无论如何您的命运已然注定。您被带到这里正是主的指引,传递福音罢,迷途的羔羊。这也是众望所归,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主的臣仆,不可忤逆主。”
女性突然的低沉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令我无法忽视,与那天牧首倪下的话带着相同的色彩,甚至更加苛刻。虽然我并不是不敬重光之神,但这些对于我来说这颇有些图穷匕见的意思。
难道是想将我扣留,然后软禁起来,培养成圣教会的傀儡吗?
就算是说我自我意识过剩我也可以接受。嘛,很难怪我的思维如此极端,这也都是经过芙丽叶女士周围的环境熏陶所致,谁叫我现在的主观能动性实在是太弱了呢?再加上昨天晚上那不明不白的梦境,我的心可以说一下子沉到了冰川之底。
如果是罗莎小姐故意带我来这里呢?
即便只是想到这样微小的可能,也都让我有种天地崩坠的感觉。
我不相信罗莎小姐会加害于我,没错,这根本不可能,我怎么会可耻到去想这个呢?就算再怎么迟钝,我也能感觉得到,罗莎小姐对待我时心是多么的热忱,她是值得我托付后背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拼命的否认,我也还是在害怕,彷徨着这微不足道的可能。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被害妄想吧?
也许是焦虑过度甚至起到了反效果,所谓物极必反,这颗心的某个地方反而平静了下来。
柔捻着汗水浸湿的刘海发前梢,头皮发麻得让人难受,但过度紧绷的精神与已经有些涣散的意识总算有了对接口,开始趋于平衡。
不管怎么说,疑心太重并不是件好事。
我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无法用剑斩却迷茫,就应该把心磨练成剑。
脑内浮现出父亲曾经告诫我的话。回想起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半吊子剑士,对话里面的意思也只是一知半解,浑浑噩噩度过数十载,比起精进反而更像是退步了。
如果命运没有像这样无情的夺走我的剑的话,对这句话我恐怕也不会有更深刻的理解吧。
虽然我的心不比安纳托利亚先生那般坚韧乃至闪耀,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块劣铁而已,但是随意的就被牵动的话那不就太过廉价了吗?
所以,至少也要将一切搞清楚再做定论。
“所以,这里没有被废弃,就是,圣弗罗里德教堂……”
“我所想要看的东……”
可惜面前这位女性抢先一步的发话再一次将我的决心打散到了天国,甚至惊异之中我的神经仍按照原先设定好的程式远行,直到话已托出将半,大脑才匆匆忙忙的介入进来。
此刻要形容我的心情的话,那大概是,宇宙吧。
也许这么说会让人觉得不明不白的,甚至一头雾水,但是,我真的有种精神超脱肉体,被浩瀚星海环绕着的感觉。无数的光点将原本灰暗的世界照得色彩斑斓,一束束光的流苏穿过我的身旁,整个人都到达了一种通透的境界,不为俗世所累。
而另一端,则是这位女性,虽然只是凭借着两成的印象与八成的想象勾勒出的身影,此刻却亲切无比。就连我也觉得,看向女性的目光变得柔和又激动了。
原来和我,是同一类人啊……
凝视了许久,直到勾勒出的梦幻般的身影变回烛光照耀线条模糊的昏暗色彩,但是那种彻底的感同身受的感觉仍未退去半分。
之前担心被害的种种阴谋论与妄想也一并消失了。人与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我的心灵不知是被播放了什么充满希望的影像,变得澄澈无比。
正因如此,我才可以把自己放得更加坦率些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不是吗?
“抱歉。”
“对不起。”
突然又或是在意聊之中的,我和面前的女性同时向对方道出了致歉词。这也再次让我确定了一点――关于我们二人都拥有交流障碍的事实。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主的旨意。”
好!
我已经明白了,一开始先用音乐营造了近乎完美的神秘气氛,然后按照事先预想好的台词寒暄,但是对方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打乱了节奏,在这之后尝试着让话题回归正轨,因为词穷就只能透露他人交代的安排,但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透露太多,换了一种说话方式还是没有效果,再加上没有自信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接着无奈想迁就她人,试着在她人的节奏中挽回一定的主动,但没想道她人与自己来了个完美的换家,所以到现在也没找到话题的切入点,以至于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只能以“这位女性”代称……
这种又好笑又怜悯又觉得十分难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恐怕是一开始我的发言让她失掉了自我介绍的时机吧。虽然这确实是我的错,但是呢,因为我看上去比较幼小所以可以以幼卖幼,而她在这方面毕竟是处于被动的,更何况还有圣教会教条里至少至少至少表面上必须恪守的道德主义,不是吗?尽管这么说确实显得很幸灾乐祸呢。我想她大概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吧。
很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这种恶作剧一般能够对对方了如指掌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不,不行,必须要克制一点。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又一次被戒律救了呢。
虽然心理上真的很过意不去,而且总觉得很对不起对面的这位同类,但若是我以男人的姿态站在这里,恐怕就不只是心理上的过意不去了吧……
嗯,所以说,这是必要的妥协,脸皮厚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是,对不起呢?
“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修女小姐。”
就稍微温柔一点吧,毕竟自己是得救的那一方,给对方一个台阶还是应该的。总觉得从醒来起的阴郁都被一扫而空了?至少心情是舒畅了许多。
“……无需在意,我的名字是玛蒂尔达,只是一名虔诚的主的仆从罢了。”
还愣了一下呢,果然原本是打算直接切入主题吗?嘛,如果只是萍水相逢的话,作为一名隐修士,道出自己的名字什么的也不甚重要,尤其还是……
“我的名字是柯罗薇,尊敬的圣女候补……倪下。”
用最近草草学成的女性的贵族礼仪,我提起斗篷向玛蒂尔达女士行了一礼,不过似乎是上身穿得太过臃肿的原因,在低头那一刻我险些没能把持住平衡向前方跌去。
好险啊……
抽出一只手扶住孱弱的腰肢,差点没能保持住好不容易找到的游刃有余的态势,心跳噗通噗通的,心有余悸呢。
“我在牧首倪下那里听到过您的名字,果然柯罗薇小姐您异乎常人呢。”
好好的恭维此刻却像是讽刺一样,不知道本人是否有自觉。我想您应该指的是我察觉到您是圣女候补这件事,对吧,对吧,对吧?
很想这么说呢。可惜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远没有好到这种程度,能在这样的场合互相打趣什么的,稍微的,有点可惜。
“丝毫波澜不惊呢,倪下……”
“这不是恭维……我的任务只是指引与传递,将您带到您与牧首倪下的希冀之处。”
也就是说确实是讽刺喽?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察觉到玛蒂尔达女士话语中的认真,我也只好收起玩笑的心态,正襟危站,就连胸口似乎也挺起了三分。
“那就拜托倪下了……我所想要看到的东西,是这样吧?希望是能够与这份心意相称的东西。”
我不想再给罗莎小姐,安纳托利亚先生乃至芙丽叶女士增添些无畏的麻烦了。
本来为了我的一厢情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溜出来,就已经让罗莎小姐承受不小的压力了,再加上现在的走失,恐怕她已经着急坏了吧,当然这只是建立在她不知内情的情况下。不论如何,我都感到非比寻常令人不禁冒汗的愧疚。
呼――我也只是想要去完成与安纳托利亚先生的约定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不合理的时间发生不合理的事,尽管那是自己曾经期待过的,也让人觉得力不从心。
只希望这些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吧。老实说,对于“我所想要看到的东西”,我的期待并不能高于离开这里的急切,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过于无力,听之任之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那么请跟我来。”
“嗯。”
我刚要支起盲杖,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玛蒂尔达女士竟然悄悄地来到了我身旁。我只感觉到左边多了一股斜向上的支撑,紧接着我身体的重心就发生了改变。
尽管没有一跟头扎进玛蒂尔达女士的怀里,但我也踉跄了一下,半身与其相贴,尽管隔着一层衣料,但那有致的线条还是透过微妙的体温传达过来,玛蒂尔达女士明显俯下了身子,而那一对令我有些自惭形秽的东西也散发出越发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等下,为什么我会觉得自惭形秽?
因为不太习惯这样的架势,我的步调变得仓促了起来,也因为如此,步伐十分紊乱,步子也根本迈不开,这样来回牵扯就速度显得颇为缓慢了。不过至少比我一个人行走要省事省时许多。
玛蒂尔达女士她总要提前一步引导着我前往他处,同时也尽其所能的放慢步伐,配合着我消磨自己的耐心。
推开大厅一侧的木门,走过一条狭窄漆黑――倒也不是狭窄,只不过四周的黑暗不断地向这里挤过来,令人感到压迫感十足――的小道,除了隐隐烛光,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即使四处张望,也毫无收获,当然,我本来就不期待能够靠眼睛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玛蒂尔达女士的脚步戛然而止,我也意识到这段令人不怎么舒适的路途终于走到了终点,紧接着自然也是识趣地撑起了盲杖,轻轻地从玛蒂尔达女士的搀扶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玛蒂尔达女士低声咏唱了一段令人感到熟悉的咒语,伴随着的,是面前出现的隐隐光斑,愈发明显,逐渐汇聚成一座方形的法阵,上面闪烁着一个个根本看不清楚像是符文一样的东西。不过我也意识到了,这大概是魔法门一类的东西。
“不跟我一起进去吗,倪下?”
只是令我感到困惑的是,玛蒂尔达女士在咏唱完之后,便停止了行动,似乎并不打算同我一起跨过这道魔法门。这不免让我稍稍有些不安乃至怀疑,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是被架在火堆上的鸡了,即便怀疑也毫无用处。
“不了,这前面是我无权踏入的神圣沉眠之地,能够继续前进的,只有柯罗薇小姐你了。”
神圣沉眠之地,吗?
也许是答案太过复杂,又或者说太过浅显?我的大脑一瞬间忘记了思考。意识到的时候,单脚已经踏入了魔法门。门与光的对面,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身体确实是透过去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脑海里检索着无数种可能。讽刺的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我逃避掉胸中已然明了的那个令我感到焦躁乃至恐慌的答案。
自己真的有去见她的资格吗?背负如此罪孽的此身,是否只会打扰她的安息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陷入了迷茫。不过很快,我摇了摇头,将这样的念头暂时驱逐出脑海。
我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无论如何,我一定回去见你的,哪怕……
穿过魔法门,睁开眼睛,不,或许已经不需要睁开眼睛了,因为鼻尖的酸楚早已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感觉到了,那个让我怀念到想哭的气息。
……你在这里吗,艾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