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追随梦想的人，似乎永远在原地踏步。他前方模糊的地平线，彼岸如此晦涩、遥远。前方的道路逐日黯淡，然而勇者仍纠结于这份念想，可是他已经无力去追寻。被幻光吞没的勇者，冷漠的波浪载着他前往，他的终点――天堂。如果那里没有任何亲朋的寒暄慰问，没有任何感情的碰撞，该怎么办？勇者漫无目的地漂流着。在他的临终之日，会有梦境来缓解他的绝望吗？”
书精灵悠然地坐在洋房的顶端，一边玩弄着手中的礼帽，一边朝着天空的一隅，歌唱般地重复着早已朗诵无数遍，刻入灵魂的字句。
结界的光晕洒在它身上，构成金色的轻纱，装点着它翠绿的礼服，茶色的头发也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像平日那样隐藏自己的身姿，此刻的书精灵，如同童话中的百灵鸟，散发着活泼又神秘的气息。
与那份活泼与轻快相对，从书精灵口中滚落的一字一句却包含着别样的情感，古老的几分庄严厚重的安达卢西亚乡音带着久远的近乎无人知晓的时代的情调。
“柯罗薇，吗？我亲爱的姐妹。还是说，你……哼哼，你究竟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呢？我拭目以待。”
无人注意的地方，书精灵轻笑着，在消失的那一瞬间戴上了礼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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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话，呢。
明明脑海中有千思万绪，却什么也无法倾泻。闸门被打开，然而又被堵塞，正因为情感早已覆水难收，所以，胸口像是压着千斤之鼎一样难受。
拖着无力的身躯，脚步沉得像绑上了质量难以想象的铁块。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个地方靠近。
啪嗒。
一声轻响，那是盲杖掉落的声音。
伴随着的，是连支力也失去的双腿跪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闷的碰撞音。但是，这些怎样都好，此刻我都无暇顾及。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膝盖下方的，不是青砖，而是泥土，毫无生机的冷漠的泥土。
现实感从未这般强烈，以至于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明明，只有三天，对吧？我本以为，会是我……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呢……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也许是注定的吧。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无用功罢了。我太小看这份感情了。就连先前认为会觉得的迷茫、不安，都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幼稚的，不愿意去相信，这事实。
茫然却带着几分空虚的希冀地向前伸出手，然而指尖传来的，只有冷冰冰的木制品的触感。
即便视野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暗，我也明白了，那个人，就沉睡在我面前。
“艾丽，塔？”
喉咙里挤出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的声音，却没有回应。
终于，泪腺再也忍不住崩坏，眼泪决堤般的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划出一道道晶莹的弧线，最终打在斗篷或是泥土上。这份狼狈超越了那天初来乍到时在浴池中的模样，不，恐怕是那永远也不能及的。
残存的理性驱使着我抬起颤抖的双手，试图用衣袖堵住眼泪，好维持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尊严。
在艾丽塔的面前，露出这么没出息的样子，艾丽塔一定会失望的吧？
弗罗里德，你不是早就已经告诫过自己了吗？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艾丽塔面前，所以，我，我不能哭……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呢？
“对不起，艾丽塔，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守护住啊，你，还有那些孩子们，一切都……”
不知不觉间，身体已经扑向那木制的简陋非凡的十字架，紧紧地将其拥入怀中。冰冷刺入我的五脏六腑，给予它们我已经感受不到也无暇想象的痛苦。
这是艾丽塔的墓碑，仅仅是由木板简单订制的低矮的十字，却仿佛可以述说她的一生般的真实。
十字架中，寄宿着一缕残魂，已经被岁月磨灭得只剩下一丝凝聚的魔力。可正是这一缕残魂，固执地留了下来，连同十字架一起，丝毫没有腐朽，仿佛在向我倾诉着她的悲哀与执着。
这样的话，一切不就都，事与愿违了吗？萨拉托斯，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代价？我承认，确实被你击中要害了呢……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幻灯片一样在干枯的脑海中播放，那个雪白头发的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我，向我露出笑颜。欣喜的样子，激动的样子，惊讶的样子，感动的样子，沮丧的样子，悲伤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严肃的样子，轻松的样子，笑着的样子，哭泣的样子……仿佛不在我的脑海，就在我的眼前，再一次，想我伸出手……
“艾丽塔，你知道吗？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你的出现，你的存在，可是，比太阳，还要耀眼啊。你给了我救赎，将我，从毫无意义的人生中解脱。是你，让这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又一次，看到了光明。艾丽塔，你，就是我的光。所以，就算会被灼伤，我也愿意，再多看你一眼。与你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视若珍宝。”
怀中的十字架，就是那个女孩的缩影，可惜它不会笑，不会懊恼，不会悲伤，不会沮丧……它只是一个十字架，尽管附着着那个女孩灵魂的一部分，它也代替不了那个女孩。
“即便，初次见面是那么的，令人哭笑不得，我们之间也发生过许多这样那样令人不愉快的插曲。但是，与你一起旅行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如梦似幻一般。能够一同跨越种种考验，一同经历喜怒哀乐，这份记忆，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冲突都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无理取闹，仅是因为我的笨拙，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我觉得，我，是畸形的，我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悲又可叹，因此每当与你并立，我都会自惭形秽。”
“其实，我就只是个懦夫罢了，故意装作没有发现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因为内心内心深处的某个可笑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将其践踏，回过神来已晚矣。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仰望着你的光辉，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你就足够了，但是我却不想也无法离开你，不仅仅是因为勇者的使命，更是因为我的挣扎与软弱，我的不敢直面的渴望与私心。”
“那时的我，看起来是多么得可笑啊，对吧？也许是岁月的流逝，才让我逐渐能够直面自己的感情，也只有在面对魔王前的那股压迫感，以及众人的怂恿，才让我有勇气下定决心。但是这个过程，太久了。我错过了你太久的时光，以至于最后满盘皆输。我以为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如往常一样欢笑着，所以在魔王的魔法前，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与你诀别。我所洋洋自得的举措，却让你背负上了难以想象的沉重的命运，也许，我……”
也许有生以来，我的话从未像现在这样多过了，与眼泪一同倾泻的，是纯粹无比的情感，是那个作为弗罗里德的我封存在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不敢表露的感情。甚至泪干了，情也绵延不止。
被泪水沾湿的十字架，似乎是发生了某些共鸣一般，开始闪现出淡淡的光点.这双早已一塌糊涂的眼睛并未注意，然而身体却察觉到了那份奇迹般的温暖。
这份温暖给了我更多的勇气，虽然已经是迟了太久的勇气。
“但是，我不后悔我的决择，不管多么令人痛苦。就算我后悔我的一切，唯有这个，我绝不后悔。如果连自己的决择都后悔的话，那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薄情的男人，确实，与你这2000多年的等待相比，我想不出什么可以与之相称的回应来摘下这个标签。如果这就是我的罪，即便将我打入无间地狱，永世受业火折磨，我也在所不辞。艾丽塔，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甚至如果你恨我的话，我反而会觉得更轻松……”
“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弥补些什么，为你，也为那些孩子，为安纳托利亚先生，芙丽叶女士，为我们一手造就的悲剧。”
我揉了揉已经黏糊糊的眼睛，打起精神，用自己的心，去铭记这一刻的感情，从今往后，就算再有伤痛，再有悲哀，再有磨难，忆起你给予我的这份情感，我也不会迷茫了。
“圣教会的手段……不，我是不会说那样玷污你的价值的话的。你对我的爱意能够延续2000多年，知道了这一点，我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这句话，可能迟到了2000多年，但是，不说出来的话，可不行呢。
“艾丽塔，我爱你。”
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吧？毕竟，我很笨拙，就算找到了时机，也是最糟糕的。就算永远不原谅我，也可以哦。
“所以，请转世吧，和你的其它部分一样，去寻找一个更好的人生，去寻找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人，不比在天堂等我，我已经欠下了你太多，早已，失去，那样的资格了。”
“……永别了。”
不经意间，嘴唇已被咬破，口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头昏的金属的味道。我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再次涌上鼻尖的酸楚，终于，道出了诀别。
随着话音落地，十字架上的光点也越发灿烂，就像烟火般，萦绕在我身边，接着在天空中逐渐变淡，消逝在一望无际地黑暗中。
我没有伸手去挽留，因为我知道，那样就是对她来说最好的归宿。
失去了寄托的十字架，很快散发出一股朽烂的味道。也是，对于一块木头来说，2000年，似乎早已超过了它使命的极限。
这样，就再也不见了呢。
身体仿佛彻底失去了力量，向后瘫倒在了坚实的泥土地上，疲惫侵蚀着我的神经，同时麻痹了我的大脑。但是，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做任何挣扎了，就这样，意识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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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罗薇小姐，喂，醒醒，柯罗薇小姐？”
“罗莎小姐……”
耳边传来的，是熟悉又急切的呼唤声，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是我没有力气去回忆，就像刚刚从沉睡中被惊醒，我的大脑一片模糊。
“终于找到您了，呼……明明牵着手，却突然消失什么的，真是让人吓了一跳呢。没事吧？柯罗薇小姐，有没有收到惊吓？对不起，我在这里诚挚地向您道歉，没有探明这里的情况，早知道应该选择更稳妥的方案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和我也有关系，所以不要再自责了，罗莎小姐。”
总感觉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我干脆抱歉地打断了罗莎小姐。
“那么，能告诉我，我到底消失了多长时间吗？”
“算起来大概15分钟吧。冒昧一问，您到底去了哪里呢？”
15分钟？尽管记忆有点模糊，但印象中自己度过的时间绝不止这么一点才对。
“我说去了圣弗罗里德教堂，你相信吗？”
“请不要开玩笑，柯罗薇小姐，您的安危对于我来说比一切都重要，这是我的职责。”
语气相当认真呢，也是，我的消失一定让罗莎小姐很着急吧，尤其还是私自外出的场合。或许自己应该改变一下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
总之先道歉为妙。
“啊，这……不，柯罗薇小姐，我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只是……”
突然就慌张起来了，是不是敬语让罗莎小姐感到不习惯了呢？
“柯罗薇小姐，恕我冒犯，如果您的眼睛完好的话，看到镜子，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了……”
唉？难道说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我用手仔细地摩挲着脸上的肌肤，除了脸上有些干燥，眼睛周围有些肿以外……难道嘴唇上有什么吗？只是有点破，怎么了吗？
“您的眼圈，红肿得不像话呢，嘴唇下方的血迹我已经帮您擦掉了，显然紧靠摔倒解释不了问题，您就算爱哭，但也没有哭得这么过分过呢。”
“罗莎小姐，您的话就很过分……”
爱哭什么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妨能告诉我吗？”
“其实就只是摔倒了，然后做了一个梦，关于以前的自己的梦，似乎要和什么人道别，然后就哭得特别伤心，这样。”
抱歉呢，罗莎小姐，我不能说真话，因为那是，我一个人的罪孽。而且，说了，也不一定会相信吧。
“罗莎小姐，我觉得，我可能是初代勇者哦。”
“是这样的梦吗？柯罗薇小姐，您还真是感性……对之前看过的书籍感触很深吧。”
确实，感触非常深刻，尤其是对于我一手酿成的悲剧什么的……
不过，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但是我觉得，柯罗薇小姐更像是先知圣女大人哦。虽然我对圣教会没什么好感，但是我还是非常崇敬先知圣女大人的……能在那个年代，四处游历，撰写信经，传播信仰，聚拢信徒，在官方的宗教问题展现出非凡的手腕，也有对抗魔王的功绩……啊，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呢。”
“没有，像先知圣女大人什么的，我可是，远远比不上她啊……”
小声地嘟囔着。罗莎小姐，可真是……
“嗯？抱歉，我没有听清您，在说什……没，没事吧？柯罗薇小姐，您怎么，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没什么的。”
我拭去眼角流淌的两滴泪珠，无视胸口剧烈的疼痛，尽量地撑起一个灿烂的微笑。
没什么的，和艾丽塔的痛苦相比，这些简直比玩笑还要不痛不痒。会被这个给打击到的，只有不成熟到可笑的人。
“我们可以继续走了吧，罗莎小姐。”
“啊，嗯。是的……给，这是您的盲杖。”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