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大厅。
不那么明亮的灯光被壁炉中照出的火光所取代照明的主导地位，火苗舔舐着壁炉，在燃烧松木的噼啪声中不停地摇曳，起舞，连同壁炉外的大厅也披上了一层摇摆不定的红光。
舒伯特的乐曲正随着唱片的旋转而放映，轻柔舒缓。
“你觉得，他怎么样？”出声的人正是可可利亚。
而她询问的对象则是坐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绿发医生——格琳薇尔。
“觉得他怎么样吗……”医生的眼光扫过茶几上放着的资料——那是她在白天的咨询后整理出来的。
“你要我从哪方面来说呢？”她直视着可可利亚道，道。
“都说说吧。”可可利亚说，她俯下身子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在茶杯里，又把它推到了格琳薇尔的面前，水汽连同馥郁的茶香升腾而起，很快便掩盖了壁炉中燃烧的淡淡松香。
“那么，先从医生的角度来分析吧，”医生道，“艾克是一名未成年的抑郁症患者，经过心理测试和咨询，程度应该为中度抑郁，虽然从对话中难以察觉，但是他做的选择题里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不过，至少他现在有着积极的康复意识，而且很希望走出自己的心理阴影。”
“是么…”可可利亚凝重的眼神放松下来，“那就好。”
“那么，再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吧。”医生端起茶杯，红茶的液面模糊地倒映出她沉重的表情，“他是个坚强又可怜的孩子。”
“艾克曾经当过童兵对吧？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格琳薇尔平静地道，“我除了他有个妹妹以外，对他一无所知。”
“抱歉。”
“没事。”医生说，“他的坐姿很端正，眼神也很尖锐，对我抱有警惕，他的右手起初一直放在腰间，应该是在过去养成的习惯，一有威胁，就能迅速拔出刀或是手枪。”
“而他的左手撑着桌子边缘，则是为了迅速起身和回避，他时不时会盯着我的手，也是在防备着我，所幸，最后他选择相信我。”
“这些…都是你看出来的吗…”
“这并不算什么。”格琳薇尔淡淡地道，她喝了一口红茶，“洋葱般的孩子，我的工作就是把他的外衣一层一层地剥开，但是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么，艾克还会再做出冲动的事情吗？”可可利亚同样喝了一口自己捧在手心的茶，再度询问道。
将茶杯放回茶几，格琳薇尔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了几分，道：“冲动的事情……你说的是？”
“………………”
沉默，良久的沉默像是没有镌刻任何字迹的石碑一般。舒伯特的乐曲突然被换掉，转而播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小乐曲》，哀伤的基调充斥着整个大厅。
“啊……”可可利亚长叹一声，“几天前，艾克独自一人跑到孤儿院外三公里的森林里……他是拿着吊绳去的。”
“还好，那时我在悲剧发生前找到了他，把他带了回来。差一点……就差几分钟，布洛妮娅就要永远失去她的哥哥了。”可可利亚有些后怕地道，仿佛之前的那一幕仍然在她的眼前。
“是这样吗………”格琳薇尔皱起眉头，白天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是那种会做出这件事情的人，“他之前也是这个样子吗？”
“不是。”可可利亚摇头，“从他自己来到孤儿院，直到那天之前，他都一直郁郁寡欢，寡言少语，连布洛妮娅和他说话他都不理。”
“有时，艾克的脾气还会很暴躁，还会胡言乱语，甚至好几天都不吃东西，最后……他选择一个人前往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呢……”格琳薇尔阖上眼睛，“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
闻言，可可利亚不加以思索地道：“应该是在那天之后。”
“在我阻止他后，艾克就立刻对我下手，我把他制服了，然后又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最后，他就一直哭个不停………可怜的孩子，他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想，院长您应该能推断出来，在本世纪开始之后的这个年代，以他那种身份，还有她那完好无损的妹妹……”
“是的，医生，我也是军人，我也明白第二次崩坏之后那个动荡的时间里，那些人的经历和感受。”
“呼……总而言之，艾克目前的状况并不算差，而且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医生道，“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状况，但是我能明白，你做得很好，院长。”
“这不过是我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而已。”
“不，我知道艾克是一个缺爱的男孩，你正好给予了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对于艾克的康复，你的作用远远比我这个半吊子的二级心理医生要大得多。”
“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康复的时间和环境，不要刺激到他，我相信艾克那种坚强的性格一定能够摆脱他曾经的阴影。”
“是的，谢谢你，医生。”
“哈哈，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格琳薇尔浅笑着站起来，径直走出客厅。
“咔嚓——”
门扉合并，在声响之后客厅恢复沉寂。
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播放结束，乐声再度转为温柔舒缓，壁炉的火焰仍然在摇曳，橙红的火光飘忽不定。
“好了，艾克，出来吧。”在仿佛只有自己一人的客厅里，可可利亚这般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亦没有任何声响发出，但是可可利亚却知道在这里的另一人正向着她走来。
“抱歉，妈妈，没有敲门就进来了。”身形修长的少年绕过可可利亚身后的沙发，来到她身边。
少年——艾克笔直地伫立在她身旁，火光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还不去睡觉吗？”
“只是想来看一看妈妈而已。”少年轻声地回答。
“你从半个钟前就进来了，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们说说话呢？”依旧喝着茶的可可利亚说道。
“只是觉得如果我在现场，格琳薇尔医生可能会介意我的感受而不把全情说完。”艾克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句话确实没错。
因为事情的主角正是艾克本人，而正如格琳薇尔所说，艾克现在是抑郁症患者，她们之间讨论的话题有可能会刺激到他本人———尤其是那件事。
其实，在刚刚的交谈中，可可利亚已经有意识地略述事情，因为艾克的存在早已被她知晓。
“是的，格琳薇尔医生一定会那么做的。”
“其实你们并不用避讳我，跟她说的一样，”艾克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着一个长期抓着什么东西而留下的茧。“从那天你把我救下来之后，我就明白，我人生中最漫长的黑夜与最寒冷的冬天，已经因为妈妈的改变而过去了。”
从刚才到现在，少年的语气都十分轻柔，像是微风拂过水面。
“嗯，我知道的。”
她温柔的话语刚刚出口，便站起身子来到艾克身前搂住了他，而后者则没有任何反抗——应该说是很顺从地接受着对方的拥抱。
母亲的拥抱。他想要的东西无非就是这个。
“以后，要是有什么疑惑的事情，就去找格琳薇尔医生吧，当然，来找妈妈也行。”
“我会的。”
“好了，该去睡觉了，艾克。”可可利亚放开他，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晚安。”
“嗯，晚安，妈妈。”
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后艾克很干脆地离开了大厅。
又一次目送他人回去的可可利亚眼神略显复杂。
“啪嚓——”松脂燃烧，发出脆响，火势不减半分，明亮的火星在空气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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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登上那里通往三楼的小楼梯，再打开三楼靠右侧的门，便来到了艾克的房间。在孤儿院的三楼，一般用于存放杂物，直到艾克到来之后才单独用了一间房间来住人。
艾克走进房间，这里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两盏电灯三道窗，四本厚书摆在书桌旁的书架上，房间里还有一个可以烧水的暖炉。
虽然现在并没有开灯，但是里面一点也不暗。
三道窗户中，第一道开在书桌前，透过它可以看到孤儿院外披上白雪的树林；一道开在天花板上，积雪完全遮挡住了它；还有一道开在床边，窗外是清朗的夜空，如水的月光正顺着窗棂流淌进房间里，十分唯美。
坐到书桌前，艾克打开一盏灯。他并没有睡觉，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睡觉。从有意识以来，艾克的体力与精力就远超常人，这种优越的体质甚至可以让他摆脱困意，从而不需要睡眠。从小到大，他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准确而言这些次数都应该定义为昏迷。
在这比别人多出来三分之一的时间中，艾克则是毫不浪费地将其利用在锻炼、思考、学习和写日记等事情里。
至于白天他肯定医生“睡得很好”的目的，也只不过是不想让她知道罢了。
从自己破旧的行军背包中拿出自己从小写到大的，更为破旧的日记本，再打开放在书桌上崭新的笔记本，艾克今晚将会利用这些时间来进行抄录。
虽然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霾，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人生，他依旧不决定将其遗忘，而是选择面对。
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那些往事似乎顺着曾经的字迹一点一滴地流露出来。
满是成长的苦涩，对命运的抗争，还有一点对未来的期望，更多的是对布洛妮娅的关怀。
他所拥有东西的很少，在乎的事物也很少，但这从也使他更加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
艾克深呼吸一下，对照着日记本提笔写下自己的自传。
【我的名字叫艾克，艾克扎伊切克。】
ps：这里的心理咨询用于为艺术创作，与现实无关，请不要过于纠结专业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