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从哪里说起呢？
自从我刺杀了怀斯上尉，拉普洛夫先生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他的那种高兴是我仅凭肉眼就能看出的。
事后，他给予了我……不，是奖赏给我我所想要的东西。比如和布洛妮娅的再次见面，又比如属于人的尊严，以及属于人的基本权利。
按照那个家伙的说法，我已经是他的兵了，他有责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和基本的需求。
他给了我一间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住所，比我在训练时的宿舍要好上太多了，不仅设施齐全，而且还有客厅，甚至连电视都有。
当我和布洛妮娅搬进去时，我在这三年中第一次流下了泪水。即便这一切都是我通过罪恶的手段和对方的施舍所获得，但有一点无法否定，那就是我自己的努力。因为我的努力，因为我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因为我永不放弃地挣扎。
当天晚上，我向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布洛妮娅询问她这几年的经历，她只是很简单地回答：“上课，训练。”
从她的口中得知，那群人虽然草芥人命，但是并没有迫害年纪还不到六岁的布洛妮娅。在这几年，布洛妮娅接受了他们的启蒙教学，学到了许多小学的知识。尤其是语言，她已经学会了包括俄语在内的四种语言。
而一年前，布洛妮娅已经开始了像我一样的训练。
我不敢保证她的安全，但我已经在见到她之前与拉普洛夫先生讲好，她并不会注入我曾经注入的药剂，也不会服用所谓的解药。
在那时，拉普洛夫能这么顺利地答应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还对他有价值而已，保障我妹妹的生命，也只是想进一步控制我。但在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甚至还对那个家伙感恩戴德，发誓会一直效忠于他。简直愚蠢透顶。
毕竟我受命于人，所以暂时的低头并不算坏事——但我当初仍然没有看透他的本质，反而对其言听计从，帮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最初杀人之后，我全身都充满了罪恶感，连去死的冲动都有了。一年多以后，我心中就再也没有任何芥蒂了，仿佛杀人像是吃饭睡觉一样最平常不过的事。
直到2008年的冬天，那个目标的死，再次往我心中添了一道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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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你觉得史丹好看吗？”有着金色长发和湛蓝色瞳孔，年纪大约八九岁，面容可爱的女孩子捧着一只毛色斑杂的花猫期盼似的向我问道。
我看着那只花猫，病恹恹的，毛色不纯，毛发也不柔顺，花猫一直无精打采，根本没有理会我。
“嗯，真可爱。”我看似真诚地说道。
“我就知道！”女孩得到我的认同后高兴地抱着猫，一蹦一跳地走了，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我就说史丹一定是一只可爱的猫……”
我笑着摇了摇头，那只猫已经快死了。
现在，我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名叫“丹特疗养院”的小院里，这里由一位神父打理，专门收留在崩坏中受难的人，尤其是孩子。据了解，刚才那位金发女孩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以上。
有时候，比如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感慨当初的那场灾难带来的深重苦难。虽然第二次崩坏已经结束，但它却依然没有结束，它留下的伤痕至今还在我身边最近的地方。
今天，虽然按日历上来说已经到了冬天，但是洁白的雪花还没有从天而降的预兆，树木还保留在深秋时的模样，光秃秃的，还有几片完全枯黄的叶子顽强地挂在枝头。
地面上的落叶早已没有入秋时那么多，但是依然不少，一阵秋风伴随着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接近了我。
“沙…沙…”
细密的灰尘自扫帚上扬起，我看到了扫落叶的人，他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者，年纪大概在六十岁以上，他的脸并不显老，不管是头发还是胡渣都没有发白的迹象，可是脸上的皱纹又能让我直接看出他的年纪。
“沙……”他十分利索地扫完了地，将扫帚一放，大步走到我的身边，用挺起来似乎很高兴的语气对我道：“你好！尊敬的客人，您来我的疗养院是要找人吗？”
“对，我来找一个名叫琼斯•丹特的人，据说他是位神父。”
“哦？”老者微微惊讶道，“我就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起头打量着他的脸庞——他的身材倒是十分高大，快接近两米了。
他有着白种人的面庞和五官，但是肤色却十分黝黑，条条皱纹错综斑杂，又无法遮挡他脸上的伤疤，和蔼的眼神中我竟然看出了一丝难以掩藏的凶狠。这副模样，恐怕是谁也无法将其想象成一位神父，而是会往匪徒和恶棍的方向去猜测。
“你说……”我的话刚出口，又顿了顿，“罪大恶极的人，也会得到主的宽恕吗？”
听到我提出这一问题，老者愣了愣，但还是用和善的表情为我解答。
“会。不管那个人犯下多大的罪孽，只要真心悔改，用余生来偿还罪孽，当他的肉体死去后，他的灵魂就会被主赦免。”
“假如有人已经知道自己犯下罪孽，但是他又不得不为了重要之人继续加重自己的罪，甚至还让那位重要之人去做和他一样的错事，该如何挽救？”
“…………”
神父——琼斯•丹特沉默着摇摇头。
果然呢…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随手将身旁那棵树上仅剩的叶子扯下，然后对身后的琼斯冷声道：
“反正它迟早也会落下，不如我来送它一程。”
“主会不会宽恕人，不是由人说得算的，而是由祂。”我渐渐地远去了，头也不回地道：
“神父，你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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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明亮的灯光通过白炽灯挥洒在房间内，照亮了房间里的大部分区域。白漆涂刷的墙壁上浮现出两道微黑的人影。
窗户外，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那掉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左右飘摇，使墙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呼——”
寒风把屋内的温暖尽数驱除，将室温下降到一个令人发颤的程度。
风是冷的，男孩的眼神也像那阵寒风一样，不带半点温度。
“哎呀呀……是谁派你来的呢？让我猜一猜……拉普洛夫！准是那家伙！那个该死的白眼狼！！”苍老但是依然有劲的声音自男孩匕首所抵的咽喉处形成，再通过老人的嘴发出。
老者——疗养院的神父，琼斯•丹特丝毫不在意男孩抵在他喉颈之间的匕首，哪怕它正散发着森然寒芒，哪怕那位年幼的杀手下一秒就将它挥动，取走自己的性命。
那种语气…就像是问别人“吃过了吗？”一样简单轻松，又平淡无常。没有半分的慌张或紧张。他反而觉得男孩出现在自己面前——应该是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合情合理乃至理所应当的。
他是在用平静来掩饰对死亡的恐惧吗？还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所养成的无畏呢？
浑浊但锐利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布满灰尘的镜子，依稀倒映出男孩稚气未脱，却十分冷峻的脸。
“嘀嗒…”
对于琼斯的言语，男孩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用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冷冷地、不带感情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哈…哈！”琼斯突然咧嘴一笑，布满皱纹且因风吹日晒而龟裂的脸庞因为这一动作使松弛下垂的脸皮挤到颧骨下，蒙尘的眼珠也如镜面被擦拭过般明亮起来。
可是他这副表情并不慈祥，也没有半分和蔼，有的只是森然。
四目相对，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正在交锋的剑刃猛地相撞在一起，一道老辣狠毒，一道无所畏惧。
“嘀嗒…”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琼斯深吸一口冷气直入肺腑，“杀手都是不能说出委托人的……可我还是知道，绝对是拉普洛夫那条杂狗派你来刺杀老子的！！”
“嘿嘿嘿……”琼斯的笑容愈发地森然可怖，他使劲地呼吸着，颤抖的胸脯起伏不定。
“当年，我也是个杀手……还差点就杀了现在执政的那个弗拉基米尔……差一点点…”
“呼……呵……”
数次呼吸后，琼斯终于堪堪稳住了自己那不停颤抖的身体，纵使天气转冷，他的额头上，颈后，鼻尖仍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嘀嗒…”那是血液从椅子上滴下的声音。
“孩子啊……”琼斯的声音突然沙哑了，同时还有些打颤，“你这个年纪可不应该拿着武器，你的手上应该拿着笔，拿着书本和玩具……而不是这些危险的东西……就像我的那群孩子一样……”
“嘀—嗒—”
冷汗顺着老者的脸滴到男孩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的匕首上，寒芒溅起。血液顺着他身上被捅开的伤口汩汩涌出，被刀刃割得血肉模糊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生命正在流失。
殷红的鲜血浸染了他的衣物，使其鲜红一片，自伤口流出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到椅子上，滴在地上，已经形成了一个血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位面无表情的，年幼的杀手。
他在男孩对他发起袭击后作出了反抗和应对，可惜，他失败了，自己并不是面前那位男孩的对手。
“说完了吗？”男孩的声音比寒风更加地冰冷，紧皱的眉头和眼中的不耐烦都让这句话如死神宣告死亡般——无情。
“………”静静地看着男孩，老者呼出一口气，把头倚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稍作休息——最后的休息。
他在战斗中被男孩捅了十几刀，那个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下手倒是歹毒狠辣…现在，仅仅是疼痛就让他那具衰老的身躯无力反抗，逐渐流失的血液告诉他：自己命不久矣。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自己曾经杀人无数，如今也不得善终。哪怕他有着自己的信条和理想，过去的罪孽依旧会让他迎来在黑暗中的审判。
“孩子，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杀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甚至不想握住武器。”
“你有着自己想守护的人，为了那个人，你迫不得已，又无可奈何地走上了这条路。当你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再想到自己的双手也充满鲜血，你本能地讨厌自己，又用各种理由来麻痹自己……但事实无法改变，你的罪孽已经结下。琼斯睁开双眼，往事似乎如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经过……
那些话，不知是他在对男孩说还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但无可否认的是，男孩的脸庞终于出现了动摇与挣扎，随即又被坚决所取代。
“你根本不懂。我只是想和她活下去而已！”他虽然轻声，但是话语却异常地凌厉。
“但是你说得对，不管世事如何，结果都无法改变，即便我有着要守护之人。”
“既然你我都有罪，那么就让我们用各自的余生去偿还吧。”艾克道，“杀死你的人，是乌拉尔银狼。”
“永别了，琼斯•丹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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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发蓝瞳的女孩进来时，那位平常和蔼可亲的神父，已经被杀死了。她只看到那位灰发的男孩在她眼前，用匕首刺进了神父的心脏，然后他那哀伤的双眼只扫了女孩一下，便转身拂衣而去，消失在夜幕中。
无迹可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