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写这种东西,有时候写着也挺烦的。虽然主角就是我自己,但是有些东西写出来感觉……很耐人寻味。暂且不去计较这么多事了,在旧日记中的一些事情我会在大体梗概的基础上做一些细化。
来说说我在杀手训练中的一些事情吧。
那是一次枪械训练,我们每个人都抓着一把半自动枪械,平举在前,然后让眼睛、枪口、还有前方的靶子呈三点一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为了加大难度,教官在每个人的枪头上各放一颗子弹,这时候只要持枪者稍微握不稳,子弹就会掉下来。
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那时我们抓着的枪质量都不轻,虽然还不至于重到拿不动的程度,但拿起来也足够费力,而保持射击姿势,更是困难。在费力地抬起枪械并在保持射击姿势的同时还要防止枪头上的子弹掉下来,则难上加难。
用个生动形象的比喻来讲,就像是马戏团边走钢丝边抛球的猴子。
就这么一项训练,足够让人怀疑人生了。因为不管是自己的小动作让子弹掉下去还是风吹掉子弹,都会让我们受到惩罚。
惩罚的内容多种多样,例如把人关在一个狭窄的黑屋里,站不能站直,躺下不能把腿完全伸出,所视之处尽是黑暗,所闻之声仅有自己的呼吸。
我“有幸”在里面呆过几次,在里面我是真的可以从自己并不多的往事里回忆个十几遍,把美好的未来想象到不能再想象为止。而这些空想结束后,我所余留的念头便是对关禁闭无尽的痛恨,并深深地厌恶着。
我相信不管是谁,有过那样的一次经历后绝对不会再想回到那个小小的牢笼。
说回训练的事,在基础的枪械课结束后,我们迎来了狙击训练。
根据教我们狙击的那个教官说,狙击就是钓鱼,肯等鱼上钩,才能钓到鱼。
当我理解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我趴在草丛里的第二天了。
这种狙击训练简直比关禁闭还要痛苦,在禁闭室里我好歹还能休息和进食饮水,但是在那种训练中,就连排泄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简单说一下吧,所谓的训练,就是由两位教官遮住我和另一人的眼睛,把我们带到一片草木茂盛的地方,让我们带着训练用的狙击枪趴在地上,等他们走之后再寻找另一人的位置,并用枪射击对方。
最开始,还没有人知道要隐蔽行动,于是我那段时间往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把对手淘汰掉。
后来,所有人都学精了,大都趴在原地不敢乱动,同时寻找着对方的位置,等着对方露出破绽再一枪淘汰。
但趴在原地的战术也只是暂时的,后来我们又学会了布置障碍物,引诱攻击等等诱敌击杀的手段。
在专业的刺杀训练中,还有着各种战术讲解,例如思维的转换,逆向推理,代入思考,各种环境中的随机应变以及相应类型工具的应用。
高强度的训练和压抑的氛围很快让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走向了自我毁灭的道路,把枪口抵在自己太阳穴上扣动扳机的人,我在那时见过不少,也差点加入其中,但我时刻提醒自己,我还有一个妹妹在等着我。只需要这个理由,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和险阻,我都必须挺过去。”
将自己写的自传放到格琳薇尔医生的办公桌上后,艾克已经对她说了十多分钟。
随着心理日益康复,艾克在谈论起自己过去时也逐渐随心所欲,不再会对此感到焦虑。
“嗯…嗯…”格琳薇尔已经点头了好几分钟,表示依然在听着艾克的倾诉,手里时不时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一些东西。
“这么说起来,你在训练时期非常憎恨那些人。”医生道。
“是的,非常痛恨。”艾克点头,“因为我们心理的压力过大,所以我们之间常常会在彼此之间宣泄不满。”
“你指的是…打架吗?”
“对,在仅存的人不到一百个时,他们开始拉帮结派,然后对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进行殴打,被欺压的人反过来又寻找属于自己的小团体,然后抓单报复。”
“我们在里面打得很凶,有时喜欢单挑,有时打群架,有时候在吃饭的时间里,往往能爆发几场战斗,最后谁也不服谁,演变成了大混战,都不知道自己最开始要打的是谁了,场面非常混乱。”
“你也抱团打架吗?”
“不,我比较喜欢一个人,但是如果有人挑衅我,我也会立马反击,毕竟在那里,善良与退让只会让人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有那么一次,有五个人在我吃饭的时候走到我面前,为首的那人说:‘嘿,这不是银狼吗?听说你有个妹妹,不知道她耐不耐(某动词)…’ 然后他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艾克突然打住了,他顿了顿,“他拿布洛妮娅开玩笑,用粗鄙的词语来形容她,我自然是忍不了,然后我一个人把那五个人给打趴了。”
他笑了笑,“医生,可能你不知道,在那里,打架是多么快乐多么能放松心情的一件事啊。”艾克说着,想了想又道:“记得我们服用过药剂之后,在魔鬼训练之前,那些大兵要求我们每个人给自己取一个代号,这个代号必须是动物,意味着我们接下来要迎接的是如大自然般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环境。也意味着接下来,我们必须放弃人性,培养野兽的本性。”
“然后呢,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代号也一一出来了,比如什么秃鹫、雄狮、黑豹、灰鹰,科莫多巨蜥之类的………在训练期结束后,我们仅存不到二十人,这时,拉普洛夫那家伙又要求我们在自己代号前加一个地名,我的代号‘乌拉尔银狼’也就这么来了。与我齐名的人诸如‘叶尼塞的黑豹’,‘贝加尔的鲨鱼’,‘斯塔诺夫(外兴安岭)的白虎’…”
“贝加尔湖也有鲨鱼?”医生饶有兴趣地问道。
“当然没有,这只不过是翻译后出现的乐子,这里的‘鲨鱼’是杜父鱼的一种,不过为了让自己的代号凶狠一点,那家伙直接这么取了。”艾克摊手道,“虽然后面除了我和布洛妮娅以外,那些人全部死了,但是在那时,他们还挺好的,起码知道相互依靠和互帮互助。”
“你和他们的关系好吗?”医生问。
“不算好也不算坏吧,毕竟算是同事兼同伙,至少见面打招呼还是有的。”艾克扶着下巴思考着,“平常和他们执行任务,也算是配合默契,只不过有几个人对待目标及其家人的态度实在是挺恶心的。”他皱了皱眉头,娓娓道来。
“就比如‘鳄鱼’那家伙,喜欢在杀人后把目标的器官割下来取乐;还有‘巨蟒’,他这人喜欢在杀死目标的同时,让在场的无辜人士一起陪葬。我和巨蟒同队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次,目标是一位俄罗斯的官方人员,也是一个有家庭的男人。”
“我们在他的郊外别墅里击杀了他,但是巨蟒对此还不满足,我知道这是因为训练时期的种种对待让他心理扭曲了,也不打算阻止他。”艾克说到这里时,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神情,“可是,当他把目标的儿子和女儿杀死后,我却忍不下去了。”
“目标的儿子和我一样是个哥哥,当巨蟒把枪口对着他时,那个男生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巨蟒饶过他的妹妹,然而巨蟒和我预料中的一样,一个也没放过,并且在对待那个女孩时,他的手段还非常残忍。”
“我的枪不小心走火了,然后他就死了。”当艾克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散架一样地倚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
“唉……跟那些变态待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也会变成变态的,所幸我没有,至少在2010年以前没有。”
“你觉得我像变态杀人魔吗,医生?”艾克歪歪头笑道。
“你不是。”格琳薇尔没有正面回答他。
“嗯,谢谢你。”艾克道,“布洛妮娅在2009年之后也开始执行任务,但是我并没有让她自己取代号,而是让我们一起共称乌拉尔银狼。第一次执行完任务后,布洛妮娅和我预想中的一样,找我哭了很久,一边倾诉着她的害怕和不安,以及心中的那份罪恶感。”
“而我只能站在一个前辈和哥哥的角度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开导她,但是我又不能让她变得善良和感性,因为这两点很有可能会害死她。”
“纵使我非常不乐意使她变得冷酷无情,但我为了让她能在任务中活下来,又亲自去培养她内心的那份冷血,直到我认为她已经足够应对一切的风险,才肯放心。”
“可殊不知,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恶人,一个泯灭自己妹妹本性的恶人。当我们一起执行任务时,我看到了她在训练后那敏捷的身手,三个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倒在了她的刀下,而这个时候,布洛妮娅并没有像第一次任务那样恶心地呕吐,也没有再起什么不适的生理反应,反而回过头来,用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
“‘哥哥,我做得好吗?’”
“我看着她那沾上鲜血的脸庞和那样期盼的眼神,突然间一股如临冰窟的寒意从脑袋迅速传到脚底。”艾克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道:“因为我把她变成了和自己一样杀人不眨眼的罪犯,恶人。可是那又能怎样?我只能肯定地夸赞她下手果断,夸她动作迅速,而对她以后的影响,早已被我抛之脑后。”
“我最爱的人是布洛妮娅,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布洛妮娅。”
“但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让她活下去而已。”
“哈哈哈……医生,谢谢你能理解我,我知道自己早已罪孽深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我只希望,让这美好的一切延续下去。”
“几天前我去找那位神父告解,他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我杀了多少人,那就去拯救多少人。”
“艾克……”当医生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从某种意义来说,你也是一个伟大的人。”
“或许吧,但我永远不会这么认为。”
“不过,你不是说,那位神父给你唱了一首歌吗?”
“啊…那首歌好像叫……《Amazing Grace》”
“是么,你愿意再听一次吗?”
“当然。”
“……………”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咨询室内突然间变得格外的宁静,午后的阳光在室内弥漫,斜照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与医生四目相对,片刻后,医生带着感情唱起了那首歌。
“Amazing grace,how sweet the sound。(奇异恩典,如此甘美)”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我罪已得赦免)”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前失我丧,今被寻回)”
“was blind, but now i see(眼瞎今得看见)”
“twas grace that taught(神之恩典)”
“……………”
绿发女子的歌声宛如天籁,奇异恩典在咨询室中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少年的心灵。
仿佛能赦免他的罪。
“……………”
不知不觉中,两行泪水,缓缓从他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