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脱下手套后，捏着那把镊子的布洛妮娅屏息凝神，将镊子的夹头小心翼翼地探入艾克的伤口中，等触碰到那颗金属弹头后，便更为小心地夹住，然后取出。
第二处伤口也如法炮制，这一过程难免触碰到艾克的伤口肉，但少年全程一声不吭，仿佛这一过程中他已经丧失了痛觉。
“哥哥，我没有消炎药。”布洛妮娅的小脸皱了起来，她卸下两颗子弹，递给艾克。
然而少年只是笑了笑，“没事，哥哥不需要。”他说道，接过了妹妹递过来的子弹，把它放进嘴里，用他那坚硬的牙齿咬开一点弹壳，再用手掰开。
他将弹壳中的火药倒在了伤口上，粉末覆盖住红色的伤口。
“布洛妮娅，点吧。”艾克依旧微笑道。
“………”布洛妮娅拿出打火机，犹豫了片刻，将打火机对着火药，大拇指活动了几下，才最终点下了去。
“嘶！嘶！”
火苗粘上火药，粉末在眨眼间被点燃，一瞬间达到了极高的温度。火焰在升温时将皮肤表层烧坏，成功止住了伤口的流血，并遏止住了伤口感染。
蛋白质被烧糊的焦味与火药被点燃的刺鼻气息混杂在一起。
在第一处伤口治疗的同时，布洛妮娅又点燃了另一处伤口的火药。
治疗手段有效而又快捷，但作为治疗者和被治疗者的他们都明白，这样的治疗与烙刑无异。
两处火药被点燃，两处伤口在短短几秒内被烧得焦黑，宛如被烧红的烙铁直接烫上，所带来的是令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痛苦。
—————
几分钟后，艾克从被疼痛所导致的短暂昏迷中缓过来后，两人一起走向佣兵们留下的摩托。
“呵…哈…”艾克有些艰难地喘着粗气，白色的气体从口鼻中断断续续地冒出。刚才受到火箭弹爆炸后的气浪冲击，现在他的内脏似乎受了伤，走路时身体里一直传来阵阵痛楚，像是有蚂蚁在撕咬。
好像不仅仅是内伤，自己身体这些年所累积下的种种暗伤与三年前注射不明药物留下的后遗症在这段时间隐隐有爆发的征兆。
正如曾经诊断他的那位医生所说，注射那种药剂的人，已经死得只剩他一个了。
药剂带来的身体增幅已经达到极致，但正如游乐园中的过山车，当过山车抵达最高点时，接下来便是极速向下俯冲。
他身体里积攒的崩坏能在反噬。
多年来自己身体所受的刀伤，枪伤，烧伤，电伤不计其数，尽管艾克已经恢复过来，但这些伤已经成为崩坏能摧毁他身体的助力。而通过崩坏能所造成的伤害，是难以恢复乃至无法恢复的。
平日里艾克状态良好，这些弊病并不明显。可一旦他本人身体状况一旦低于某个临界点，这些隐藏着的崩坏能和没有完全治愈的暗伤就会像硫酸一样迅速腐蚀他的身体。
所幸，现在的艾克还能勉强坚持住。
二人搜了一波四个死人的身体，拿了点有用却不应急的东西，然后把两辆油量几乎见底的雪地摩托整合了油量，便开向了别墅的反方向。
夕阳渐渐坠入地平线，夜幕很快吞噬了白天。俄罗斯的冬天夜极长，昼极短，刺骨的隆冬夹杂着风雪，铺天盖地，朝西西伯利亚平原纷纷扬扬地洒来。
“呼呼！！”
夜里，艾克与布洛妮娅蜷缩在一处背风坡的大石块旁，靠着打火机和捡来的树枝，两人勉强点起了篝火。
火焰的温度使两人暂时摆脱了低温，他们将手凑近火堆，让近乎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快要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
火焰的亮光驱散雪夜的黑暗，照明了营地周围，也让兄妹两人看清了彼此的脸庞。
在这种雪夜中，有这样的一丛篝火，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幸福感——这是在暖气充足且灯光明亮的别墅中无法体会到的。
“吃吧，现在只有这些了。”艾克掏出一堆从松树林里搜来的松果。
“嗯。”布洛妮娅轻轻嗯了一声，拿过艾克剥开的松子，放到嘴里咀嚼。
味道并不算好，但至少它是食物。
樟子松在冬天前松果便会掉光，也只有过冬的松鼠会藏着它们了。只可惜艾克没有找到冬眠的小家伙，不然今晚或许还能吃肉。
严格来说，只要布洛妮娅不在场，或者她不知道，今晚依旧可以吃肉，但现实如此，他们今晚还是只能靠这点松子充饥。
剥开，咀嚼，咽下，然后再重复这一过程。
“啪嗒—”火焰在跳动，少年的目光聚焦于焰心，若有所思。
“邦娅，你后悔吗？”艾克忽然转过脸，向布洛妮娅问道。
女孩手上和嘴里的动作停了片刻，她好像是真的饿了，鼓鼓的腮帮子让她看起来像只进食的松鼠。
布洛妮娅把食物咽了下去，然后歪头道：“后悔？后悔什么？”
“……”艾克默不作声，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后，他才缓缓地说道：“你后悔跟着哥哥像这样朝不保夕，亡命天涯吗？”
话落，无声。四周依旧只有风的呼啸和篝火的燃烧。
“布洛妮娅不后悔，只要能跟在哥哥身边，就足够了。”布洛妮娅认真道。
“那…邦娅，你想念今天哥哥烧掉的…那个温暖的别墅吗？”
“不想。”
“为什么呢？”
“因为现在哥哥不在那里。”
“………”
“……”
“…”
少年别过头，眼泪突然间簌簌地从眼角流下，他又赶紧擦干了。
让坚强之人落泪的事物并不是巨大的压力或永无止境的痛楚，它往往只是一句平常却饱含真情的话语。
对不起，布洛妮娅，是哥哥没用，不能让你过上舒适又普通的生活。
对不起，布洛妮娅，哥哥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跟着我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遭罪。
她本该在温暖热闹的学校里上学，然后又在同样温暖且舒适的家里生活，可她却跟着艾克在这里受冻挨饿。尽管这一切都不是艾克的错，但是少年依旧愧疚。
他的这一小举动没有被布洛妮娅注意到，当眼泪被擦拭完，艾克的脸依旧还是那副坚毅且冷峻的模样。
“睡觉吧，布洛妮娅。”艾克温柔地道，“明天，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他把一件死人的大衣铺在地上，再把另一件同样从死人身上扒来的衣物铺在石头上，用衣物隔绝寒冷的侵袭。
然后艾克又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倚靠在石头边。
“好的，哥哥。”布洛妮娅小声答应道，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卸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武器，再和哥哥靠在一起。
最后再用一件大衣盖在两人身上，简陋而有效的防寒措施便完成了。
层层衣物包裹布洛妮娅，这份温暖远超过去在别墅中的一切。
“晚安，布洛妮娅。”
虽然两人已经不再拥有过去奢侈的生活，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晚安，哥哥。”布洛妮娅抬头，看着那没有星星与月亮的夜空，说道。
女孩闭上眼睛，两人不再言语。
风与雪已经停了，一抹火光在雪原中跳动闪烁，无论是远山挺拔的松树，还是近处稀疏的灌木，一切都在寂静的寒冷中睡去了。
就连不需要睡觉的艾克也渐渐进入睡眠。
梦里，他们在一个叫莫斯科的城市上学，生活。
————
第二天。
早晨的雪原看不着半分白天的光景，因为日出的时间晚，所以现在的天色看起来与夜间的差异并不大。
当艾克试图睁开双眼时，却发觉自己的眼皮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同样感受到的还有来自身体那滚烫的温度。
【好…热…】
胸口里仿佛生了一团火，炽热的温度使艾克觉得自己好像是泡在开水里。
废了大功夫，艾克勉强睁开了双眼。他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进入气管和肺部，但这并没有让他的身体降温。
伴随着发热的还有头晕，四肢乏力，以及程度更深的痛感。
“好烫…哥哥，你发烧了。”
一只小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艾克抬起沉重的头，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布洛妮娅。
“哥哥没事…”他本想故作镇定，却发觉自己连说话都分外艰难。
一夜之间，他的状态急剧下降。内伤加剧，因低温引起的发烧，以及无端的虚荣和疲惫。
尽管如此，但艾克的病状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是毫无解决办法的。
“别说了…让我看一下…”布洛妮娅焦急地揪住艾克的衣领，往下一扯——
密密麻麻的深紫色纹路微微透露着不详的紫光，如蛛网，如血管般布满了他的脖颈，那些纹路又朝着他脖子以外的皮肤延伸去，现在艾克的半边脸都已经被这种因崩坏能感染所形成的纹路覆盖。
而这种感染，这种症状所导致的最后结果，便是死士化。
那是会死人的。
强撑着站稳身子，艾克只感觉现在似乎一阵风都能把自己吹倒。大脑强烈的晕眩感让他聚焦于前方的双眼不断地涣散。
“我去方便一下。”艾克扶额低头道，努力迈出脚步，但双腿酸软无力，脚底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蹒跚地朝不远处走去，直到他确认布洛妮娅看不到自己后，方才蹲下身子。
“咳咳咳……噗！”先是剧烈地咳嗽，随后积压于体内的血液被一口喷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