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醒过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的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狱还是天堂。
她的眼睛好像黏上了一样，强烈的虚弱感包围着她。
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去往天堂，只是默默希望能够少在地狱里面受点苦。
即使是在地狱里接受重罚也没有关系，她只希望惩罚过后，下辈子的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美满幸福家庭。
她已经承受过了太多的打击和辱骂，即使是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她想起人们描述里的地狱的场景，会有火烧，会有刑罚，会有油煎，会有冰冻。她想来想去，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这些痛苦，她在人世间就已经尝了个遍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道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你醒了？”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比她大不了太多，应该是一名少女。
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很是干裂，她觉得自己口渴了。
而对方显然也是发现了的，她感觉自己的嘴巴被对方轻柔的弄开了。
随着细细的水流进入自己的口中，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自己的嘴边蔓延，是山泉水的味道。
这种泉水在约德尔族中，是只有高贵或者富裕的人才能喝的，她有些惶恐，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企图。
在这流浪的几年里，她经历了太多的欺辱和背叛，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她相信的，只有手中的面包。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有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才是她最好的慰藉。
对方喂完泉水之后，停了一下，才去拿粥，然后喂给她。
她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咚咚咚的离开，又咚咚咚的过来。然后自己闻到了久违的米香。
她的心里蠢蠢欲动，她有一股冲动，想要起身，抢过小米粥，然后拔腿就跑。她开始挣扎起来，但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别动。”
她听见女孩这么说着，一边按住她的身子，一边往自己嘴里倒着粥。
倒的很慢，似乎是很怕洒出来，又似乎是因为想要照顾她还没有完全苏醒的消化道。
她宁愿相信前者。
她见过了太多太多莫名其妙对自己好的人，他们不是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护卫，就是想教她床笫之术，让她变成自己的奴隶。
她不想再过上这样的生活了，她宁愿死去，然后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即使她明白自己大概率要在地狱里受苦，但那又如何？比起这人间，地狱要单纯多了。
在地狱，付出了总有回报，受了多少苦，来世终能获得多少福泽。人世间可不一样，诱导与欺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这么想着，头一次抵御住了食物的诱惑。
可能是之前的泉水和部分粥的积累，她的身体有了一些力气，她猛地转身，嘴巴移开了之前的位置，对方没有及时收住，米粥漏了一点掉在了她的脸上。
她感觉脸上滑滑的，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厌恶。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对方。
是一名约德尔女孩，看起来有十多岁，身材已经有些凹凸，算是发育的不错。她的脸上有些灰尘，应该是有些时日没有洗了。身上穿着小小的灰色布衣，眼睛炯炯有神。
她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好奇，还有被埋在深处的淡淡的绝望。
她突然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些像，但是她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了出去。
她的目标是死亡，这个女孩或许同样过得很惨，但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着，她听见了对方关怀的声音。
“不喜欢吃么？是因为味道不好吗？”
她看见女孩有些苦恼的看着手上的破瓷碗。
“可是，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了。”
接着，对方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歉意。
“不好意思啊，我不能再做新的给你了，这已经是最后的存粮了。”
她看着对方关怀的样子，突然有些恼怒，她不想再有人关心她了。
这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静，最好是安静的在梦中死去。这样，自己还能够享受最后的宁静。
而现在这算什么？居然有一个人想要救她！让她回到过去的悲惨生活吗？她才不要！
她挪动了一下嘴唇，想出声喝骂，想大声呵斥对方离自己远一点儿，越远越好，想伸出手来，泼掉对方手里的米粥，惹怒对方，然后出手打死自己。
最好是彻底打死，要不然，留了半条命，又被哪个看起来好心的家伙捡到然后救活，那可就恶心极了。
但是，这一连串动作只能是想想而已，她没有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看着对方强行搬过自己的身体，打开自己紧闭的嘴唇，然后往里面灌着米粥。
她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她想起自己唯一有过的一个娃娃，那是她在垃圾桶里捡的。虽然脏兮兮的，但是细心的洗过之后，还是显得很可爱。
那时候，她会抱着它睡觉，搜肠刮肚的给它讲故事，她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妹妹。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感受到了朋友的滋味。
然而，它最终还是被熊孩子们抢走了，那一夜，她抱着支离破碎的它哭了，哭的很伤心，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也跟着它的破损一起离开了，某些美好的，她一直在奢望的东西。
她带着它的残躯，来到了捡到它的地方。她把它埋好，眼泪肆意的流下，滴落在它的身上，浸湿了它。
一滴，两滴，她看着它身上挂着的属于自己的泪痕，突然有种幻觉，她觉得它也在哭泣。
“它走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她想，伤心欲绝。
她在垃圾堆里躺了一夜，就在它的坟墓旁边，看着天上的星星，数着人间的不公。
醒来之后，她快步离开了。
她头也没有回，一下都没有。她清楚的知道，一些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已经在昨晚随着布娃娃被一起埋葬，她，不会再感到悲伤。
除了食物，她不再需要什么。
她抛弃了这些无用的情感，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食物能够给她她需要的，而别的东西都不能。
她埋葬自己的布娃娃需要力气，为了她的娃娃，那一天，她饿了一晚上的肚子，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很笨很笨，她不该为了它浪费体力，继而浪费食物。
她可以做任何事去换取食物，挨打，辱骂，她都能接受，只要能够获得食物。
食物，在那以后，就是她的命。
而现在，她却是如此的厌恶它，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只想给对方一拳。
……
最终，女孩还是救活了她，并且在了解了她的遭遇之后，强行让她和自己住在了一起。
用女孩的话说，就是“好朋友应该有难同当”，她虽然还是不喜欢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但是，生活让她渐渐适应了对方。
她们一起在山林里打猎，女孩布置陷阱，她们就埋伏一旁，等着猎物上钩。女孩的手艺还不错，她们时常能够享受到山林的美食。
她会去采摘野草，野果子还有蘑菇。之前独自生存了那么多天的试毒，她早就清楚了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又是没有毒的。她会将它们交给女孩，让她煮出一碗好喝的野菜汤。
有时候，她也会自己动手，然而最终也只能自己吃完。女孩总是尝尝，然后呸呸呸的吐掉，好像吃的不是食物，而是黑暗料理。
女孩会打趣的说：“你的手艺这么烂的呀！”
然后，在听到她说自己总是捡垃圾吃的时候，又会变得眼神黯淡，抱着她安慰。
她渐渐喜欢起这样的生活来。
然而，她可能注定与幸福无缘。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她们吃完饭，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池塘，女孩坐在池塘边的木墩子上，她靠在树边。
阳光洒下，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女孩摇晃着双脚，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接着，她听到女孩对她说。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看向她，表情有些骄傲。
“你也是约德尔人，应该知道族长吧？”
“他是我的爷爷哦。”
“我要把你介绍给他，到时候，让他给你找一个好的人家。”
“这样，你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不用再和我一起冒险。”
“高兴不？”
她听完对方说的话，并没有感到高兴。
说不清都有些什么情感，有愤怒，有悲伤，有难过，还有失望。
她想起自己被逐出约德尔领地的那一天，那位她只有一面之缘的族长，他看起来和蔼可亲，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抱了脏兮兮的自己。
但是，只有她明白，在背对众人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副嘴脸。那副扭曲的，邪恶的脸在她的面前清晰无比。
她听见对方凑在自己耳边，轻轻发出的，恶狠狠的声音。
“滚吧，垃圾！敢回来打死你！”
恐惧使她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见那个男人转过身去的时候，立刻变了一番嘴脸，开始和蔼可亲的关怀着死了孩子的父母。
她突然觉得好恶心好恶心，她的胃在翻滚，好像要把之前族长施舍给自己的食物全都吐出来了一样。
她没有这么做，转身走了出去。背后是众人各异的视线，黏在她的身后，好像在灼烧她的心灵。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