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臭……”
“忍一下啦,要装得像一点。”天琦裹紧那块沾着油污和污秽物,散发着异味的破布,特别是左眼,让一大块阴影落在左半边的脸上。再往身上脸上抹了一些墙角的淤泥,全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下水道的气味。
“不,我是说你,你本身就很臭。”
“我?”
“你也不想想你几天没洗澡啦!呆在你身体里时时刻刻都……”
“好啦好啦打住,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洗。”
“……”
见迦妮不再吭声,天琦扶着墙慢慢前进,那颤颤巍巍的模样确实就像一个常年生活在阴暗下水道的乞丐。他回头走入小巷中,拐过几个转角,来到一条通往地下的狭长通道,那里七七八八地躺着几个和他差不多一个状态的人,地上琳琅满目的都是他们的生活用品,不,应该说是七零八落。
艾尔泽是一座阴阳城市。这里是联邦国的首都,地位在乃至整个大陆都是很高的,这是阳。同时,这里的地下产业链复杂,错综复杂的老城老巷是犯罪的庇护所和摇篮,同时也是野心勃勃来到艾尔泽闯荡的外地人失败后唯一的归宿,这是阴。
在这里,阳面的人有阳面的生活方式,阴面的人有阴面的求生方式。
天琦随便找个空位一躺,蜷缩着身体用力裹紧破布在墙角里发抖,一副感染了风寒的模样。
阳面和阴面之间存在某种平衡,这个平衡一直被双方的人默默遵守着。乞丐不会明目张胆的跑到街上,路人也不会逛街逛到深巷中。而维持这平衡的,还有一部分处于这中间的一群人。
“起来了起来了,开饭!”
一个低沉但有力的声音在通道里不停地反弹着,四面八方都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紧接着的是敲击铁器的尖锐声响,好像是大铁勺敲锅底的声音。
那些看着一动不动的乞丐突然好像被人一脚踢起来一样,连滚带爬地冲向通道的深处,那里有一个一手提着铁皮高桶,一手拿着大铁勺的高大男人。
“原来你蹲在这里是为了和乞丐抢饭吃吗……我还以为你能找到什么密道。”迦妮失望地叹气摇头道,她的身影出现在天琦面前,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装病的天琦。
“喂,你回句话啊。”她换一个角度看着天琦的脸,尽管他脸上满是淤泥留下的污渍,但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到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苍白无力。
“你、你不会真的病了吧?!喂,回句话啊!”迦妮顾不上他身上肮脏的污渍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双手扶着不停地摇晃他,凑近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的面色……
“你干嘛……”天琦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像裂开的干土地一样破碎,沙哑。眼前是迦妮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自己的脸,“你凑那么近干什么?不如说你出来干什么?”
“啰、啰嗦!我还不是担心你?!”迦妮立刻弹开至天琦一米远,双手抱胸别过头慌慌张张地为自己开脱,但眼睛依旧时不时往天琦身上瞧。
“既然要装病就要装得像一点啊……”天琦连说话的语气都变的软弱无力。
“这种事也能做到?”迦妮所指的,是天琦连神态语态都能控制这种事。
“还好啦,只要控制呼吸频率,稍微卡住脖子处的动脉,这种效果还是可以做出……他来了。”
天琦立刻进入状态,原因是那个提着桶和勺的男人向他走来了。他刚走近,立刻能问道从桶里传出的酸臭味,那些是某个餐馆的剩饭剩菜,用来救济乞丐的粮食。
“你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高大威猛,有着一身与骨瘦如柴的乞丐完全相反的硕大肌肉,好像一块块石头嵌在身体上一样。
“啊啊……”天琦微微张口,声音里尽是破旧木门开启时那般刺耳的声音。
“病了?好像是个生面孔……喂!你们有谁知道他怎么了吗?”高大男人转向狼吞虎咽的其他乞丐,他们都只顾着吃,没在理会他。只有一个靠近他的,对着他摇了摇头,然后那个乞丐获得了一根鸡腿骨,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你从哪个街区来的?”他继续询问天琦。
“……我……我……”天琦的喉结上下努力抽动着,但是说不出其他字。
“算了,你不必勉强,先吃点饭,我会送你去最近的医生那里。”他放弃了询问,将铁桶放在天琦面前,发现天琦没有碗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瓦片,在上面倒了满满一盘绿色黄色混合在一起的米饭。
“谢……谢……”
“不用,过一会我再来找你。”他重新提起桶,走向更多跑来等饭吃的乞丐。
“芜湖,有饭吃了!”天琦兴奋地小声欢呼,用手抓起米饭塞进嘴里。迦妮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同时那馊臭米饭的味道也在她的身体里乱撞,但这总比一开始的吃垃圾要好。
“这饭的味道……好像有点不对?”迦妮问道,她能感受到强烈的酸臭味,但其中似乎还混杂着奇怪的味道。
“也许是某种魔法药剂吧,”天琦咽下一口饭后解释道,“有些魔法师工房没有活体实验体了,会拿一些剩饭菜,再加进要测试的魔法药剂给乞丐们吃,顺便观察效果。其实这些发食物给乞丐的人就是靠接这些魔法师的实验来获取报酬,要不然谁会做这些事。”
“啊?这样的话不是很危险?万一有毒……”
“确实是有这种先例,”天琦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饭,“不过乞丐们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自己哪天死在角落里都有可能,能吃上一餐饱饭就算搭上性命也满足了……不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现在吃的应该是抗传染病的药剂吧。这样既可以实验新药,又可以防止传染病在乞丐中滋生,影响到上流的人。”
“话说回来,你这样装病就不怕别人把你丢出去?毕竟可以少一张嘴吃饭,你们人类对同类是真的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确实,但是至少那个人不会,他在乞丐中还算挺有名的,‘慈善的屠夫’,乞丐都这么叫他。”
“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以前也是个乞丐啊。”
“呜哇,第一次见到不要脸到以做乞丐为荣的人类,你真是给废柴啊。”迦妮冷冷地看着满嘴塞满饭的天琦,越看越像一个十足的乞丐。自己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他,迦妮不禁思考着。
“啰嗦,待着一边去。”说完,天琦侧躺在地上,地上有一块较大的石头。他慢慢把脖子移动到石头的尖端上,让脖子压在石头上,很快,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加上他精湛的演技,真的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迦妮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屠夫”走过来。
“你吃过饭了吗?好点没有?”他查看盘子里的食物,整个世界绝不会剩饭的人只有乞丐,可盘子里剩下很多,可见这家伙病情的严重,他马上做出判断。
“麻烦了呀,”他放下派送完食物的铁桶,挠了挠头,“食物里加进去的药也不起效果吗?”
如天琦所猜测的,这些食物里确实加入了魔法药剂,不过似乎不是某些小作坊做出的实验药剂,而是有意让乞丐们吃下去的药剂。
“起得来吗?”他问道,向天琦伸出一只手。
天琦左手缓慢地搭上去,他握住手把天琦拉起来,但天琦马上双腿一软又倒下去。
“看来还是得带你到医生那里去,”他无可奈何地说,“在这等我,我去准备马车。”
在他转身离去后,天琦嘴角微微上扬。
“你是想用这个方法过关然后半路跳车跑路吗?”迦妮问道。
“差不多,但又不全是。”
“什么啊,难道你还要跟着去到他说的医生那里?”
“没错。”
“笨蛋吗你是!被医生查出来你在装病不就露馅了吗?还有你的身体啊,这样粗略地遮住总有一天会露馅,那个人刚才很怀疑地看着你喔,小心别被带走然后直接被抓起来。”迦妮一边跺着脚一边有些激动地说,握成拳的小手上下挥动,天琦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的吗?还是有好好思考过的嘛。”
“啰、啰嗦!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已!谁让你和我在一起了呢……不对,也不是在一起……啊啊啊啊,总之你给我闭嘴,笨蛋!”
天琦微微一笑,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大脑供血正常一点,持续太久可能会晕过去,但又不能松懈太久,不然就达不到效果。
“这么跟你说吧,他口中的医生,说的就是荷莉,是我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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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发生了这种事?!”肯威大臣的惊讶神情全都展露于脸上。一夜未眠的他刚开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疲态,只能说他精力旺盛。但一听到一大早就来宅邸拜访的大法师奥德法带来的消息时,他的脸上立刻失去了神采,这个消息足以令整个艾尔泽联邦国闹翻天。
“因为当时敌人采用某种方式断绝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系,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这次行动。只有我,和我的手下,一部分骑士知晓这件事……还有令千金与其女仆也被卷入其中……”
“伊丽莎白?!还有……梅尔德?”肯威的神情立刻更加紧张起来,他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跑出去确认女儿的安全。
“请您放心,当时我就在这里保护着令千金,她绝对没有受到一点伤……不过,她的女仆受到了黑龙的精神攻击,虽然被我治好了,但难免留下病根。”奥德法皱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无神’要袭击我这里?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才能令这么大片的贵族区与世隔绝,一点消息都传不出……”他忽然想起今天凌晨时,那封乱码的魔法讯息,这就是敌人的屏蔽方式吗?
“非常抱歉!大臣阁下,不,总统阁下!”突然,奥德法将手杖放在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肯威深深地鞠躬。
“不用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肯威扶着奥德法重新坐在椅子上后,奥德法缓缓开口。
“其实,‘无神’的目标是我,我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行动。之前黑龙出现,光明龙龙魂再现也是他们所为,为的是把我吸引出来。”
肯威皱着眉头:“这话怎么说?”
“我一直为圣骑士长坎德拉研究龙制品与现代魔法有没有可以结合的点,用来制造更高级的魔导具。但是我一直失败,把龙身上所有部位都试过一遍,也没有任何进展……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注意到还有一种东西我没有实验过,那就是龙魂,唯有上等龙才拥有的虚无的力量。”
“黑龙就是因为保留着这个龙魂,所以即使肉体死亡,也能存留在这世上,并重新出现?”肯威问道。
“没错,于是‘无神’与天琦——灾厄之眼窃贼合作,用龙魂引出我,在放出破绽让我得以收集到一点龙魂,带回我的研究室……就这样,灾厄发生了。
黑龙通过追踪自己的龙魂从而找到我的研究室所在的空间维度……这么说有点复杂,您可以认为我给研究室布下层层遮掩,但这一切都在龙魂与本体的强烈吸引下不堪一击,我的研究室被袭击,他们夺走了许多文献和资料,还有我学生的生命……也许是得知了什么线索,知道新型魔导具的图纸存放在您的家中,所以闯了进来,伤害您的家人……真的非常抱歉。”奥德法深深地低着头再次说道。
“大法师阁下不必自责……敌人针对性这么强,会不会有别国指使的可能性?”肯威压低声音问道。
“您是军事大臣,比我更清楚我国四周的潜在威胁,还是小心为上。”
谈话到此结束,怀着沉重的心情,他目送大法师的车子离开。回到客厅里,发现自己的心头肉——伊丽莎白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
“父亲……”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他望着伊丽莎白说道,眼中尽是疼爱和自责,自己居然使唯一的家人处于危险之中,这样连家人都无法保护的自己,又怎么能保护这个国家?
在痛苦中,他再开口说道:“好好休息吧,中午的发布会,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会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