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翻腾着各种味道,苦涩、血腥、痛苦,混杂在一起让威尔的神经几乎崩溃。身体抑制不住地渴望鲜血,想要去战斗,去杀戮……
指甲嵌入自己的手掌中,留下深红的印记,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潜意识里依然存在一个声音在抗拒着承认这个事实。
“不,不是我做的……”逃避的罪再次于心中升起,威尔好想抛开这一切,然后独自躲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样最好,这样谁都不会因自己而受伤,不如说只要自己不出现,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如果当初没有出生在那个家庭,身为父亲的那个人就不会死;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拉着阿尔塔出去追,他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在贵族区里作战,就不会给芙妮雅伯爵和玛利亚带来这么多麻烦……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木讷的眼球缓缓转动,看到自己手心里那张藏在鸽子胸腔中的字条。对方知道自己会活剥了这只鸽子才会想到把字条放进鸽子体内,先不管他是怎么放进去的,至少他一定知道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所谓的通过测试,就是活剥那只鸽子吗?
逃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这个解决只是对自己而言的解决。被身体深处那邪恶的嗜血本能吞噬神经,凭着自己的精神力无法压制,再这样下去,失控的自己就会化身为野兽,下一次杀害的对象就不再是鸽子,而是人类,甚至是身边重要的人……
果然有自己在的时候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威尔松开无力的手掌,血迹已经干了,但手掌依旧黏腻,嘴角的味道依旧残留。没有任何用处的自己,只会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这样的自己,也许真的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自暴自弃,世间的自暴自弃的人多半都是在事业未半之前就放弃,自甘堕落,这是威尔所向往的自暴自弃。要是真的能就这样放弃,自甘堕落就好了。威尔这么想,他虽然觉得自己毫无用处,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但他不会放弃,也是不能放弃。
玛利亚在离开前对他说的话,此时在他心中泛起一阵涟漪,正视自己,然后再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威尔一直在看着身边的人,想和他们拉近距离,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但忽略了正视自己的威尔无法拥有这段美好的生活,因为自己就是妨碍自己生活的最大障碍,平日里的生活由外表的自己来感受快乐,直到变故发生时,内心深处无法被正视的自己就会夺取长年累月塑造出的外表,开始逃避自责。
我胆小,我懦弱,我一事无成,我自暴自弃,但这就是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威尔真想一拳打破镜中那张畏怯的脸。自暴自弃,指的并不是放弃,而是将目标放在一件事物上,让自己只为那件事物而活,必要时也会牺牲自己,无论爬得多么狼狈,全身多么泥泞,不断否定自己产生的价值,也要得到那件事物,然后再死去。而不是在自己的梦中,不断懊恼为什么无法前进,然后自甘堕落,随便放弃。
“我不需要梦了……”威尔轻轻放下镜子,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口气,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他强行咽下去,接受自己内心的残暴,这是自暴自弃的第一步。
逃避也好,自甘堕落也好,让我用自己的眼睛判断过后再决定……要不要自暴自弃吧……
自己就是这么奇怪,明知道会不断地给别人带来祸端,却还是一头往前冲,说什么正视自己,其实只是不想自己把自己给忘了,忘了自己真正的面目,自杀式的攻击就是自暴自弃,但这至少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让自己真正接受自己的真面目——胆小、懦弱、一事无成。
身上溅到许多血迹,脸上双手更是不堪入目。走出房间,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漆黑的尽头冰冷且幽深,威尔关上房间的门,他已经决定自己的方向,接下来就是选择目标。
“哦哦,变得有点气势了嘛……你的嘴巴怎么回事,偷玛利亚的口红来玩吗?”
带着戏谑的话语从走廊深处的尽头传出,威尔背对着那个方向,没有回头答话,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我不会拦你哦,你想去哪就去哪,只是我们家女仆似乎对你挺上心的,可别随随便便就死在大街上了。”这段听起来漠不关心的话语,让威尔心跳加速了一拍,他快速转过头看向身后,只听到门锁响起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走廊上,那句也冰冷的话语在空气中已经消失,但在威尔的耳边依旧残留着。
“……再好好看着我……”这是玛利亚没说能出口的后半截,连正视自己都做不到的双眼,不过只是一对空的,漆黑的洞而已,用空洞去窥视他人,只会将自己从空洞中泄露的本性暴露在他人的视野中。也许自己的本性早就被看穿了吧……
威尔苦笑一下,原来如此,那么自己就可以不用再维持表面的自己了吧。
在卫生间里将冰冷的水泼到脸上,红色的印记褪下,苍白的脸与血红的印记形成强烈的反差,原来自己就是这样的模样。
“我出门了。”
***
“伊丽莎白·布伦希尔德小姐,请您稍等片刻,骑士长大人马上就到。”
好像有所准备一样,刚刚来到那栋建筑前,马上就有身着黑色修长裙子的女侍从出来迎接,然后直接被带到这个貌似是会客室的房间里,梅尔德也跟在她身边,似乎并不介意她佣人的身份,一起来到会客室。
“大小姐……我跟着进来没事吗……”梅尔德缩了缩脖子,环顾四周,精致的沙发、软绵绵的地毯、桌子上摆着的雕像、墙上挂着的贵妇画像……无一不展示着主人的身份之高。
“梅尔,要把我们家的气度展示出来,你也要站好!”伊丽莎白严肃地说,梅尔德赶紧挺直了腰板,面色庄重地看着对面的空沙发。
伊丽莎白同样端坐在沙发上,她的脸色和刚才相比好了很多,但是其实她一直在忍耐,进入这栋建筑后,身体深处那股异样感越来越强烈。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似潮水一般漫过伊丽莎白旳意识然后又退下,如此反反复复,让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
“吵什么吵,烦死了!你能不能闭嘴一会?!”
“呜!……呜嗯对、对唔起……”
只是朝脑中那个喧嚣的存在吼了一句,似乎有点吼过头,把她给吓哭了,时不时传来啜泣声,然后潜入意识深处……伊丽莎白叹了口气,等会再和她道歉吧,弄哭别人还是自己的不对……
这时,房间的门响起有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那名黑色长裙的女侍从先走进来,站在门后。伊丽莎白站起来,迎接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伊丽莎白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中午刚见过面呢。”他微笑着对伊丽莎白说道,伸手示意她坐下,但伊丽莎白没有坐下,而是以认真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
“坎德拉大人,您……你对我的身体,我记忆做了什么?”伊丽莎白一字一句地说,将每一个字都强调清楚。因为问的问题太过直接,不仅坎德拉脸上的笑意淡了一分,还有梅尔德都是一脸惊讶。
“大小姐!”她以弱弱地气息向伊丽莎白喊道,她看到大小姐握紧的拳头,立刻联想到刚刚不久前大小姐的异状。
坎德拉再次扬起嘴角,走向伊丽莎白对面的单人沙发,女侍从离开房间并关上门。房间内只剩下一阵沉默,可以清楚地听到伊丽莎白此刻快速的心跳声,在见到他的时候,那股异样感瞬间放大。在将那句话说出口时,一瞬间头晕目眩,不清楚是不是她搞的鬼,总之这一切都指出面前这个男人是一切的根源所在。
“你是,自己感受到了,还是她说的?”坎德拉一坐下后,放松四肢,靠在靠背上慢慢地问道。
伊丽莎白咬着下唇,他知道她存在的事吗?他究竟知道多少事……忽然,伊丽莎白的攥成拳的手掌被一个温暖的手掌包裹起来。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冰冷得像尸体一样,她偏头看了一眼梅尔德,对着她担忧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转回来与他对峙。
“是我先发现的,至于她,我也希望你能解释。”伊丽莎白轻轻吸一口气,然后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但是坎德拉摇摇头,脸上的微笑依旧维持着,他食指交叉放在下巴前,向前探出身体说道:“她的存在我无法干预,也就只有你可以与其对话……你们两个应该不至于闹矛盾吧?”
“闹矛盾?”伊丽莎白皱了皱眉,此时她在寻找着脑内的声音,但好像沉入海底一般听不见任何回音。
“是啊,她应该是要你来杀了我吧,为什么你不动手呢?”戏谑的话语似乎在挑逗伊丽莎白,坎德拉那张脸深深地刻印在伊丽莎白脑海中,他全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愿意说。对此,伊丽莎白也没有一点对策,只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再和他交涉。
“你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你的记忆我们只是暂时保管,到时会还给你的。”
“我们?你的同伙,是大法师奥德法吗?”
“哦,这你都能猜出来吗?”
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就这样平淡地回应着伊丽莎白。无法得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伊丽莎白逐渐心急了起来。梅尔德一脸担忧地看着大小姐,尽管无法理解他们谈话的内容,她的手心也全是汗水,她在为大小姐感到紧张。
“如果伊丽莎白小姐想要了解更多的事,可以留下来共进晚餐……不过我接下来还有一个客人,不知你是否介意?”他提议道,眼睛里闪过一丝似乎在谋划着什么的光。
“不必了。”伊丽莎白站起来,对方这么说就相当于下了逐客令,而且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任由对方摆布,这样的话还不如回去——
“哎呀,我的客人来得有点快啊……也许你们可以见一面,听说,你们还认识对方。”
最后一眼看向坎德拉,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什么人落到地上的沉重脚步声。
“这样的拜访方式是你想要的吗?骑士长坎德拉。”
熟悉的声音,伊丽莎白转头看去,和脸色苍白的威尔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