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房间里挂着一个电子钟。上面“20xx年10月8日”的红色字样在不断闪耀。
温度适中,10月初凉爽的早晨气息从打开的窗子里透进来,还有两只麻雀在树杈上吱吱喳喳地叫着。我房间的窗口在绿化林荫道旁边的三楼。那棵枝叶稀疏的桃花心木,树冠高度也正好能到我的窗口。房间里,高中生该有的东西都摆放在正确的位置。很平常的一天。
不过,我应该在10年前就告别这个房间了。怎么回事?
我的脑袋疼痛欲裂,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在不断地提醒我:
“今天请假一天算了。不过,在长假过后的第一天请假,会给班主任不好的印象吧。”
奇怪的想法。要说介意的话,恐怕部门经理会更在意我的请假。长假后的第一天,中国区的总裁应该会有一个视察的训话,我必须重视这件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在我脑海里激荡。为什么我会突然泛起这种高中生的焦虑感。这种感觉,实在久违了。
我彭立枫,准备年底结婚——为什么我还要纠结去不去上课这样的小事?
二
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久违的声音不耐烦地响了起来。
“哥哥,该起床了。爸妈让我提醒你不要迟到了。都7点钟了,今天7点半有早读。”
这个声音糯糯的,软绵绵的,永远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睡意。说话的那个人正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好像并不打算进来。长至腰际的双马尾上,束成蝴蝶结的绿丝带在晨光中跳动。淡淡的眉毛挑了起来,眉毛下的一双浅棕色眸子,正鄙夷地盯着“赖床”的我。
这位美女穿着长港市二十中的高中制服,简单的制式白衬衣,偏偏搭配着花样极为繁复的绿色领巾,下身的红色短裙长至膝盖,白皙的小腿完全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大概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眼前的少女两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裙边,用带点愠怒的声音说道:“还不起床?!那我不管你了。我走了。”
双马尾往后一甩,我妹妹朝我扔下个白眼,走掉了。
唉,我们间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僵,一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得到缓解。
等等,难道我穿越了?
跳下床,冲向挂在墙上的电子钟,仰面看去——没错,20XX年10月8日星期五。
这是真实的时间,这一天我刚满32岁零4个月,是长港市二十中的高中二年级学生。
见鬼了,这是不可能的事。难道我还在梦境里,还是刚从一个做了几十年的长梦里醒来?
客厅里传来一声撞门声。接着,老爸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立枫还没起床?你妹妹都出门了,今天怎么回事啊?”
“马上就好。”坐在床边稳定了下情绪,哭笑不得地看着挂在椅子上的一套制服——现在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无论如何,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下,就必须接受对方的游戏规则。接下来就应该见缝插针,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就是我的风格。
十五分钟后,我已经骑着自行车飞奔在路上,前往十几年前已经离开的母校。
三
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如果按照过去的规矩,高二的早读课应该改为早自习了。先假定我在重复十六年前的经历,那我的班级就依然是高二(3)班,没有猜错的话,这一节课应该没有老师督堂。
很不幸,我居然猜错了。
气喘吁吁地推开高二(3)班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道严厉的目光。教室里鸦雀无声。
“今天要调整座位,你事先不知道吗?站住,到这边来,先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值日生这一栏。长假后第一天就迟到,像什么话!”男班主任的声音抑扬顿挫,大气凛然。
我只能委屈地把“彭立枫”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写在值日生的分栏下,转过身来,面对讲台下一片黑压压的头发和眼珠。这一刻,我想我算是深刻地体验到了漫画里转学生的滋味——真难受。
班主任随手一指:“只剩两个座位没有分配了,你就坐其中一个吧。下次记得,不要再迟到了。”我弯腰谢过老师的指点,径直走到分配给我的座位,坐定了,四处张望了一下。
很熟悉的班级,我的老同学们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该愤青的仍然愤青,该轻佻的依然轻佻。只是一部分人相比十六年前,增添了点时尚的气息。
他们难道都是从十六年后穿越来的?不对,情况完全不对!
我的邻座仍然空着。
“报告!”突然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女生出现在门口,书包斜背在身上,手里还拿着扫把和垃圾铲。教室里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但马上又安静下来了。
老师也点头示意,客客气气地说道:“辛苦了。回你座位吧。”
同样是迟到,怎么待遇相差那么多!
那女生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下讲台,却又停住脚,迟疑的眼神从同学们的脸上扫过去。
“哎哟,我忘记了。今天重新调整座位,萧寒同学主动提出帮忙打扫班级分管的操场,所以错过了分派。萧寒你就暂时先坐彭立枫那个组,下次座位调整再重新分配吧。”老师说。
听见萧寒这个名字,我突然全身一抖。
萧寒点点头,径直走到了我的旁边坐下。一股幽香从旁边传来,我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个女生的眼睛也往这边转过来。
“嘿,彭立枫啊。听说你最近也迷上沙丁鱼游戏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对在这一天以前的自己一无所知。我“嗯”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萧寒也转过了头,有点冷淡地竖起课本,把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她是个异常漂亮的女生呢。怎么说呢,最先让人注意到她的一定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永远处在似笑非笑的边缘。在她的脸上一切都有种柔和的线条——眉毛、眼角、鼻子,还有嘴角——柔和得不带一丝侵略性,却能在你定睛看上几秒钟后深深地印刻在你的脑海里。所谓历经烦嚣之后的恬静,大概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这个女生的神态的吧。
头发不长也不短,前面两侧的头发在耳朵边开始梳成两缕,扎成辫子。后面的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不长,不过到衣领的长度。修剪过的碎发,线条格外分明。
坐我后面的秦俊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心里一惊,大概我的失态被他看在眼里了。
好吧,K书,丢了十几年的数学政治要重新拿出勇气来学习。
完了,完全学不进去。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我已经跟商业数字和英文打了半辈子交道了,在这里重新学习这些复杂的纯数学和洗脑用的政治概念究竟有何意义。
“Luga,借你的荧光笔我用用。”十六年前念高中时的老习惯死灰复燃,我伸手向萧寒借笔,打算用荧光把那些烦人的算式表划出来,好回家去死记硬背。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
萧寒突然“咦”了一声,全身一抖,手里拿着的荧光笔竟然掉在了桌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伸手把荧光笔推给了我。
更要命的是,萧寒全身的抖动竟然停不下来,课桌随着她身子的抖动发出清脆的咯咯声。
怎么回事?我转过头向她望去。萧寒脸色苍白,额头上有大滴的汗水流了下来。有一瞬间,她和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只一闪,就匆忙避了过去。我分明看见了一双因为惊恐而放大的褐色瞳孔。
班主任停止了讲课,全班人的目光都向我们这一组扫过来。
萧寒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躬身作礼,用颤抖的声音对班主任说:“老师,对不起,我的身体突然很不舒服,能否请假半节课到保健室去休息下?”
老师似乎也很紧张,欠身回了个半礼:“赶紧去吧。有哪位同学愿意陪同萧寒去一趟保健室?”
出乎意料,教室里立时传出一阵暴风雨式的叽叽喳喳声。没有人站出来。女同学们似乎都在回避她的眼睛,而男生则多数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不过,在国情依然保守的学校里,男生毕竟不方便做这种陪护的事情吧。
萧寒一咬牙,用力抓起自己的书包,倔强地把两边的辫子一甩:“我自己能去。谢谢大家了。”话音刚落,这位美少女已经快步走到了教室门前,猛地一回头,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接着就消失在通向校保健室的走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