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萧寒冷静地把这一段故事说完,回头对着我,脸上浮现出忧伤的表情。
“现在你知道了吗?为什么我不愿意跟曲灵芝一起合作,我害怕她。还有,你喜欢的我,其实是我一直努力扮演的理想角色而已。我的本质里还是一个自私的胆小男人,杀人犯。”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居然用力挣扎了一下,想把我的手甩脱。
“彭立枫,还是专心准备心战的事情吧。现在要想摆脱曲灵芝的追杀,代价最小的方法就是让秦燕华的意愿完成,割断你和彭雪瑶之间的感情。其实,对我来说,这也是求之不得的啊——这样彭立枫能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了。你听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秦燕华完成她的意愿,而你呢,最好就有所觉悟吧,自己先把跟妹妹的感情放下来。不然会很危险的。”
“萧寒,我什么都知道。”
萧寒停止了挣扎,脸上慢慢地有了恼怒的神情。
“你对我使用了先知能力,是吗?”
“嗯。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当我真正在乎的时候,不择手段也要把事情做下去。萧寒,我在乎你,哪怕是现在,也比我妹妹的生死更在意。你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嘛。”
萧寒的肩头开始抖动,抽泣起来。
“真是个笨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得怪你的微动作出卖了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必要为了让我的内心好受而狠心去扮演过去的自己。那个你已经死掉了。我能感到你说话时那种难受的孤独感。从你一开始不假思索地提出你对彭雪瑶的意愿我就清楚了,你想让我活下来,你只想让我活得完整幸福。可是萧寒啊,从这一分钟开始,如果我身边单单少了你,我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幸福的。”
萧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扑到我的怀里,眼泪把校服打湿了一大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无力的手在我身上捶着。
“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个挽救彭雪瑶的两全之策的。不需要牺牲你的感情,我要做的,就是为你我复仇,直接把曲灵芝打倒。所以呢,有必要开始做些训练了吧。”我说。
萧寒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恢复了镇定。
“嗯,我已经准备了好了我们的武器。正好这节课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逃了堂,不如就去试试吧?”
十一
我跟着萧寒爬进了音乐活动室。她从一堆杂乱摆放的提琴里面取出一把看上去是全新的小提琴,琴弦上松香的味道非常好闻。
“介绍一下我的新伙伴,我最好的小提琴Canna.早上我来的时候就把它藏在这里了。”
“这就是你的新武器吗?”
“呵呵。”萧寒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在琴面上弹了一下:“这是我亲手做的,花了好多工夫,把家里都弄得乱七八糟了。当然不能跟‘耶稣’瓜奈里和斯特拉迪瓦里这样的世界名琴相比,不过,Canna的每个部分都根据我的能力做了最精确的调整,所以在我手里,这把小提琴当得起它的名字呢——其实叫它Canna,也是为了向帕格尼尼的瓜奈里琴‘寡妇加农炮’致敬啊。”
“能否请教下它的中文名?我好跟它打个招呼。”
“讨厌,一点也不好笑。其实就是加农炮的意思嘛。我还喜欢叫它‘小管子’。”
萧寒跟个孩子一样抚摸着琴身,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她把琴弓架上,轻松地溜出一段《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的旋律。
我扔下处在陶醉状态的萧寒,无聊地四处张望。咦,这把吉他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哦,对了。那天你把这吉他落在保健室了,我也偷偷藏到了这里。”萧寒的声音在身后传了过来。
真糟糕,我居然把老爸留给我的礼物给忘在学校了,而且这么多天都没想起来。可怜的老爸,你没想到你的一片苦心就这样被彭立枫辜负了吧。
萧寒放下琴弓,严肃地对我说:
“试一试吗?”
“什么?”
“我设计了一套二重奏式的信息攻防模式。如果可以的话,阿枫用你的古典吉他,我用我的加农炮,我们试一段帕格尼尼的《E小调小提琴与吉他奏鸣曲》,我给你解释下里面的机制。”
我依言拿起吉他,随便架在腿上。
“错了错了,这不是普通的木吉他,古典吉他很讲究姿势,你的姿势一开始就错了。吉他要放在两腿之间,右腿最好向右侧分开35度以上。右手前臂中部放在吉他侧板上……”
姿势过了之后,就是定音、调弦。好不容易安排停当了,萧寒啪地把一本大乐谱扔在我面前:“开始吗?”
“等等。”
话说我虽然有十来年的木吉他弹奏经历,用古典吉他还是头一回呢,甚至还不太适应尼龙弦的质感和古典吉他的实际音高。
“不习惯么。打开先知能力吧。我有好办法。”
萧寒慢慢地拉开了巴赫无伴奏小提琴组曲的第一个乐章,每个舒缓的音符都对应着一个着重讲解的要点。我的记忆结构打开了,伴着音符的指点,重新返回到当年学习木吉他的每一个场景,指法、参考书、看的录影、听的演奏,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都慢慢地打开了。我的能力敏锐地分析木吉他的每一个技巧,寻找与之对应的吉他结构的特点,并迅速地与眼前的古典吉他的构造和音阶进行对照,一个崭新的吉他世界展现在我的脑海里。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两手不由自主地在吉他上重复着萧寒拉的每一个音符。小提琴现在进入了著名的《恰空舞曲》,每一下连弓和分弓,都在冲击着我在回忆中遇到的种种信息障碍,与音乐无关的记忆信息被阻断了。
只有音乐,和音乐中舒缓流出的淡淡爱意。
一个跳动的琶音结束了萧寒的演奏,她微笑着。
“我们开始吧,好吗?”
我点点头。
第一遍是不带信息的音乐演奏,非常抒情的旋律。幸运的是,帕格尼尼从来不给自己奏鸣曲中的吉他设置过高的难度,对我这个初次演奏古典吉他的人也算是个安慰。多数时候吉他处在伴奏的状态,像安静的情人在轻轻附和着张扬跳脱的琴弦,平易而优美。
等等,这算什么?说到这种关系的话,应该是我和萧寒的位置换过来才对啊。
“别走神,现在要开始真正的信息攻防了。注意了。”萧寒说。
小提琴仍然舒缓的前奏携带着大量的信息涌来,这些信息不光包括了人耳能听见的声音,大量的次声信息也在我已经异常敏感的听觉神经上传达过来;视觉神经则敏锐地感知到了每一次拨弦空气中声波的形状、手指的颤动排开的空气体积、演奏者脸上或悲或喜的暗示。
单个音符所带来的全部信息以级数的形式增加,但当这些音符汇合成旋律的时候,一条条整饬的曲线在我脑海中成型了——信息的随机不定性程度在减少,每一段旋律都在确定无误地传达着上万种暗示,每种暗示间互相影响,以无穷的组合方式不断形成新的暗示。
当吉他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
本来已经严格地按照香农理论增加了确定性的信息,在吉他加入后却反而增加了熵值。吉他永远在追随着小提琴的主旋律,却又永远在每一声肯定后面,叹息一般地将信息变得模糊:“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啊?非如此不可?可以这样吗?”
互相协调同时又互相矛盾的信息扭结在一块,随着奏鸣曲的旋律传递着汪洋一般的暗示。这时候有任何外界的信息进入,都会被扭结在这个信息的漩涡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灰尘在阳光里打转的情景,都变成了这个信息海洋的一部分,起初的动机却永恒不变地成为周围环境的漩涡中心——“保护我,自毁吧”。
原来是这样,这是一个真正的大环境攻击啊。所有的细节都经过专门针对早熟天才的设计,任何试图破解这个信息海洋的人都会被卷入漩涡中。
萧寒停了下来,冲着我笑了笑:“怎么样?”
“了不起!不过,如果在仓促的环境下应战,没有排演的话,以我的水平还是不行啊。”
萧寒低下头,沉吟了一下。
“这就作为攻击手段吧,防御的话还得靠阿枫自己了。”
她站起来,轻轻拉住我的手。
“去找彭雪瑶。我们必须在心战开始前做好一切伏笔。曲灵芝是一定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