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几天我有在接受秦燕华和萧寒的训练。萧寒通过音乐暗示,来指导我加强先知能力的综合运算功能。而秦燕华的特训内容则是提升我使用先知能力的持久度,她的方法非常鲁莽,基本上就是用铺天盖地的信息素攻击来逼迫我调整自己的体力,毫不夸张地说,那真是地狱式的练习。
也正因为如此,我对秦燕华的攻击方式已经非常熟悉。在意识到攻击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切断了自己的嗅觉功能,屏着呼吸往后退了一步,再谨慎地打开先知能力。
前面空荡荡的,完全没有感受到信息素的影子。
咦?
秦燕华依然保持着一脸邪笑,胸脯不住地起伏着。她抬起手掩住自己的额头,冲着我哼了一声:
“算了。你这个笨蛋。我可是为了彭雪瑶好。彭立枫,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彭雪瑶的吗?”
我摇了摇头。对了,这个奇女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认识我妹妹的呢?这个世界跟我原来熟悉的世界已经太不一样了。
秦燕华从指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跟你说吧,我觉醒的时候,正好是第九次失恋的翌日。
没有什么准备就来到了这个时代,完全没有目的,带着这个十二岁的身体到处游走。哪怕突然间拥有了连诸葛亮都得甘拜下风的洞察力,我仍然不开心。想着被九个人依次甩掉的感觉,这个世界就算到处是精壮的裸男也引不起我的兴趣。而且,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洞察力越强就越知道自己毫无魅力,可悲。
十二岁的身躯像根柴火,脸型没有长开,雄性生物根本对我不感兴趣。连街边的公猫,也只懂得挑身强力壮,貌似繁殖能力强悍的傻女生讨食。
我试着调整自己身体里的内分泌,想让自己分泌更多的雌性激素,这样可以把那些该死的公猫引诱过来,挑断它们的脚筋,扔到屋顶上去。或者把这些猫都做成十字架,写上那九个臭男人的名字,在屋顶上风干作腊。不幸的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擅长调整内分泌。
所以,十二岁的我居然破天荒地长了一脸的青春痘。不许笑!
组织在半年后找到了我,我其实无所谓。再说了,来找我的那个人强大得可怕,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于是我成了代号‘自由’,不过一点也不觉得自由。你看我的身份牌,一个长着翅膀的国际象棋‘骑士’,再自由的棋子,说到底也仅仅是颗棋子。
我制造信息素,做运算设计,花了很多时间来观察人类的生活,除了优美的生理曲线,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热爱的地方。一样愚蠢、胆小,一样贪婪、自私,一样悲哀、无耻。
我应该是谁?这些人中间的一个。我不爱他们,也不爱我自己。
二十中往市政府去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半废弃的社区公园,你应该也很熟悉那里吧。我长时间在那个地方呆着,因为不想去理我的傻哥哥,因为没有人想靠近我。那里的秋千肮脏、危险,也只有我一个人愿意用。
所以有一天,当另一个女生跑到我面前,凶巴巴地要求我把秋千让给她的时候,我很吃惊。她身上有苜蓿叶的清香。
‘滚下来,这是野兽专用席位!’她说。
‘谁是野兽?’
‘我!我!’头上扎绿色蝴蝶结的女生用力拉扯我的衣服。
‘喂,会拉长的!’
‘以为头发长就了不起吗?’
‘谁跟你说头发了,衣服会被拉长的!’
‘衣服又不会死。你不滚下来,我死给你看!’
‘那么想死就去死吧。’
当时我想杀了她,但还没等我动手,她就突然栽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家伙。’
‘要死了,这次真的会死的。’她说。
‘喂,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到别的地方去死吧,这是我的私人地盘。’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占一个私人地盘?是不是到这种地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别人忘掉,一个人感觉良好地发呆?告诉你,不要以为可以忽略我,如果我在外面被车撞了,被坏人杀了,那是你的错!’
‘胡说什么,神经病!别像牛皮糖一样黏过来!’
‘最讨厌你们这些自以为跟别人不一样的家伙。我彭雪瑶虽然又肮脏又没用,可我跟你们这些家伙是一样的,一样的!白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痞话?’
‘没有理由,心里难受,碰上一个算一个。我就是这么无耻的家伙。我是疯婆子,垃圾一样的人。’
我连先知能力都没机会用上,这个家伙就把各种说辞堆砌到自己的头上。她一边恶毒地咒骂自己,一边更加用力地摇晃我的秋千。我跳了下来,感觉到她的皮肤干燥,气息紊乱。
‘你是个病人啊。快回去休息,别来烦我。’
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求求你了,让我死在你面前好吗?’
‘说什么蠢话,疯子!’
‘真的好想死在一个人面前,你让我试试好吗?让我试试。’
我用力托起她的下巴,明明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却偏偏要说些恶心的怪话。
‘死在别人面前能改变什么?’
‘只要有人肯看着我,多看我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干嘛不去找你家里人,干嘛一直缠着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手心冰冷,汗水里充满苜蓿叶的味道。
‘你抓紧我,抓紧我吧。我受不了,受不了。’她继续带着哭腔说。
‘受不了什么?’
‘全世界都空了。’她说。
就这样,那女孩整个下午就跪在秋千前抱着我。我竟然能够容忍下去,她身上那种赤裸裸的战栗让我害怕。原来人类也有这样的情感,和我一样的情感。
这是什么样的寂寞呢,你懂吗,彭立枫?
她有甚至不逊色于先知能力的死亡预感——因为她的病。但是你,关心过你的妹妹吗?
因为害怕睡梦中突然死掉而在半夜小声哭泣,第二天会在社区公园的秋千前听她哭诉的,是我;
那个和彭雪瑶约会的男生消失之后,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抱着她,陪她看白云的,是我;
害怕被别人抛弃,又不敢跟别的男人接触,只能像抓住救生圈一样紧紧抓住身边的哥哥;拼命地说怪话,做出格的事情,以为会得到哥哥的关心,哪怕是得到表示在意的训斥和殴打。可是,到最后在她身边宽慰她的人,还是我。
我受够了,我是受够了。本来自己就是个没有人爱的女人,还要把不多的爱分给这个寂寞得要死的女孩子。可你呢,你这个明明做过承诺,却装作不知道有些事情发生的男人。
当你还是个半大男孩的时候,我可以不在意。不过现在,我可绝对饶不了你。你已经成年了啊,身边的人感到困惑,需要别人付出的时候,随便哪一个时机该做什么,你都清楚得很,结果反而什么都不做。马上就会有人受伤的啊,已经有人受伤了啊!为什么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两个人,都要被你这个烂货伤害!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