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调弦。
我在大提琴上拉了一段圣桑的《天鹅》。
礼堂的幕布在不合时宜地抖动着。
我们四个人已经分别站在了四个不同的位置。
校庆演出即将开始。
一把孤单的小提琴在重复着《G弦上的咏叹调》,过了一会,另一把小提琴莫名其妙地拉奏起了克莱斯勒的《中国花鼓》。
本来该是欢乐的旋律,现在却隐隐地透出杀戮的音调。抹了大量松香的琴弦发出不和谐的颤音。
是发泄吧,这根本就不是在调弦嘛。
曲灵芝没有调弦,头倚在琴面上,纹丝不动,似乎已经准备了随时投入战斗。
不能善罢甘休了。
二
彭雪瑶,躺在监护室的床上已经一个礼拜了。如果没有仪器维持,这个曾经活泼得不行的女生随时都可能死去。
她的生理功能被强制停止了。医生说。
只有我才知道,属于那个双马尾女孩的意识,在那一刻已经完全死去了。
是我的错。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错在了哪里。
曲灵芝的视觉信息暗杀其实并没有起到作用。我忘记了,秦燕华已经预先调整过彭雪瑶的视觉信息传导过程,那些严谨的“视觉杀”传到她脑内的时候,都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色彩信号。
我早该意识到这点。如果我在动用禁术“咒语催眠”的时候,先对她发出强制反馈判别信号就好了。
我是盲目自信了吗?以为自己对这种能力已经了解得足够透彻了。
不,就算那样做了,也一样是这样的结果。
我又忘记了,萧寒把彭雪瑶对肢体语言的反应延迟了。就算我发出反馈判别,也同样不能在瞬时间得到正确的反馈。
对的。就是我们对彭雪瑶的爱,最后将她带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的催眠采取了逆反馈调节的方式,迅速在彭雪瑶的意识里形成了临时自检机制,本意是将曲灵芝的长效停止命令阻断,结果,失去了目标的自检机制机械地执行了“逆反馈”的命令,将彭雪瑶的自我意识彻底阻断。
已经一个礼拜了,秦燕华的愤怒仍然没有减弱的迹象。
三
11月13日那天。
嗥叫声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碎。
我下意识地抱紧彭雪瑶开始发凉的躯体,用背脊挡开赶过来的秦燕华施展的拳脚。
“混蛋,你干了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狼一样的女子猛地停下手,喘着粗气转过身:“还有你!你他妈的刚才一直在哪里!死到哪儿去了!”
细细碎碎的,萧寒的脚步声犹豫着停了下来。我回过头去,发现她的脸色死一样煞白。
“对……对不起……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狗屁事情比彭雪瑶的命还重要!”
秦燕华猛地拉开臂膀作势要扑上去,却突然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她哭了起来。
萧寒木然站在原地,眼睛望着我。
但那瞳孔里面分明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我的影子,也没有任何光芒。
“我和曲灵芝对峙之后,她突然离开了。我赶紧顺着你们留下的信息赶到了海边,但我感觉那里什么都没有,好像也连我自己都不存在。彭立枫,我在那里一定呆立了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对不起,彭雪瑶……”
“不要再说了!”秦燕华大吼起来,她撑起胳膊,大概想从地上站起来,但站到了一半又猛地摔了下去。
“不要再说了。校庆典礼上,我要启动第二次心战。我们四个,哈,正好是一组四重奏。死亡四重奏。我发誓,彭立枫,你这狗娘养的。我发誓,在谢幕的时候,站起来的是两具尸体。不!三具!我自己的尸体,到时候要跟你和曲灵芝的尸体站在一起,去享受那个死亡的过程吧!”
温柔的时代彻底结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四
D大调卡农,伟大的帕赫贝尔卡农。
年级主任给我们选择了这首优美得接近烂俗的复调乐章。
幕启,我感受到黑压压的人头从台下升了起来。
忽略掉报幕员毫无干劲的开场白,我的大提琴首先启奏。
我决定了,哪怕是被秦燕华和曲灵芝杀掉,也得在这最后的较量中把真相逼问出来。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为什么要因此葬送掉无辜的彭雪瑶?为什么我必须来到这里,莫名其妙地一再卷入战斗?
我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重新开始?你们,在我面前的天才们,你们也和我这样,曾经从希望的巅峰坠落到绝望的谷底吗?
Legilimens.
我把这个咒语催眠融合在大提琴的旋律里,虽然只有两个小节的变化,我的这段旋律却必须在整个卡农中贯彻始终,重复整整28次。真是绝佳的催眠工具。
第一把小提琴的加入在八拍之后,我有足够的时间。
萧寒的琴提前响了起来。开始第一次变奏。她用的是拨弦,两只手交替在琴弦上拨出叮咚的声音。
我看了她一眼。萧寒依然一脸冷漠,从彭雪瑶昏迷那天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
本来是最亲密的人,现在却让人彻底地看不透。
但她的拨弦,却明明推动着我的信息编码,在无形的空间中向曲灵芝涌去。
香农信息漩涡。我们俩的最佳配合。
曲灵芝没有多余的动作,本来,作为第二小提琴手,完全就不占据先手。
但她的手轻轻搭在琴弓上,做出完美的预备演奏的姿势。
这个手势指令,马上让萧寒的进攻消失在强烈的视觉信号中。
不。她的判断错误。主攻的仍然是我,她却首先选择了防御萧寒的拨弦。
一瞬间我的催眠指令超过了萧寒拨弦的速度,直接抵达曲灵芝的听觉中枢。
成功了!
数不清的记忆涌现了出来——我用信息催眠将在场四人的记忆回路联系在了一起!
接着,曲灵芝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