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列车交错轮在铺设于冰原之上的铁轨来回碰撞着,漏风的车厢门使外面吹进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夺走里面乘客那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体温。
流感.....高烧......
各种因寒冷失温引起的疾病在车厢中横行着。
原本负责巡查并为俘虏送饭的德军士兵也因为不想被感染疾病而将装载着俘虏的车厢彻底封死,这俨然是一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模样,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精力去思考现在是什么时间,更没办法思考这趟前往柏林的列车什么时候才能到站。
与希儿依偎在角落的布洛妮娅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对方,望着对方的睡颜,内心更是笃定了要将她重新带回自己的世界中。
可想法虽然很美好,但是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件事却让布洛妮娅再次迷茫了起来。
“是啊,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从布洛妮娅与希儿被白色猎兵俘虏后,上帝就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音,不过在这场考验中,上帝给出的提示与帮助已经够多了,无论是这个世界的背景,还是自己与希儿的重逢,都是这位全知全能的上帝所给予的。
可是自己已经在这条列车上困了这么久,自己连实施下一步行动的空间都没有,甚至在此刻已经陷入到了物资紧缺的地步,还谈何完成考验?
我到底该怎么办......
咚.....咚......
这时,车厢顶部隐约传来了物体落在上面的声音。或许是掉落的积雪吧,布洛妮娅想。
可是下一秒,清脆的枪声便告诉了布洛妮娅她猜错了。
只听隔壁车厢中传来了一阵阵听不清的嘈杂人声以及脚步声,貌似列车内的德军遭到了某些意外,可下一秒,急促的枪声在隔壁车厢响起,列车行进的速度似乎也有所减缓。
“发生了什么?”这是产生在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待火车完全停下来时,俘虏车厢外的锁栓被抽出,冰冷的雪原和一名背着冲锋枪的游击队员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趁德国人的巡逻队找到这里之前,快离开!”这名游击队员用不太流利的俄语对里面的人说这,可是当他扫了一圈内部,发现大家基本上都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行动能力或是在这冰天雪地中的存活性时,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咒骂着德国人做出的卑劣行径。
不过当他看到搀扶着希儿向车厢外走去的布洛妮娅时,心里还是有些庆幸,庆幸这趟列车中的俘虏也不全是失去存活可能性的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游击队员这般想着,随后他将布洛妮娅带向了他们乘坐的德制水桶车,然后问起了她们的来历。
“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苏联第3近卫步兵师第1突击营。”她指了指身旁的希儿,“她也一样,属于同一支部队。”
“很高兴见到你,近卫军同志。”坐在副驾驶的游击队员对布洛妮娅笑了笑说,“这里还有半瓶伏特加,喝了暖暖身子吧,过一段时间我们又可以得到空投补给了。”
他们的游击行动基地是一座藏匿于山林之中的小木屋,离火车的位置并不远但非常隐蔽,似乎这几位驻扎于此的游击队员们的职责就是为了袭击德军路过的运输火车。
木屋内的环境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弥漫在周围的灰尘密度并不大,一直在燃烧的壁炉也为到来的几人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这两位就是你们带回来的近卫军同志吗?”
两位少女在刚刚进门时,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魁梧大叔便从一间房间中走出,而布洛妮娅则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口袋中露出的半个密码本,推测这里面应该是个电报室。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这位是通讯兵希儿。”
“怎么是两个孩子?算了......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呢?”对方用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打量着,锐利到仿佛要撕开对方的心脏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藏着纳粹一样。
“布洛妮娅和希儿士兵证已经被德军收走了,只剩下了这个。”布洛妮娅与希儿一同递出了略带磨损的近卫军勋章。
原本以为这位大叔可能不会就此相信二人的身份,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直接说出了“这两个人没有问题”的话,尽管其他游击队员对此是如何认定的还是一头雾水,但对于这个看似不太可靠的结果,他们还是选择相信。
毕竟他们的命,可都是这位老政委给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雷泽诺夫,是这支游击队的政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暂且留在这吧,近卫军同志们。”
“对了,你是个通讯兵对吧?我这里有一份电报破译不了,里面的内容跟我的密码本对不上,你来看看吧。”说着,雷泽诺夫将一纸带着些许污垢的电报递给了希儿,然后便自顾自地坐在了餐桌旁,喝着伏特加等待着希儿的答复。
“那个.....这封电报是什么时候发来的?”
雷泽诺夫发现希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大概十三天前。”
“十三天前......这封电报上面大概说,在两周之后,莫丝科方面将会进行一场敌后空降作战到坐标区域,同时也要求整改游击师配合这次行动,所以这段时间会停止运输机的补给投送任务,为这次空降任务做好准备。”
说完,她抬头看向了握着酒瓶沉默着的雷泽诺夫,表情有些微妙。
“难怪我们这段时间没有收到任何补给,原来是用在这方面了吗......”雷泽诺夫叹了口气。
在布洛妮娅与希儿到来前,雷泽诺夫的游击队就已经进入了物资短缺的状态了,为了维持这支游击队,他们不得不加大对德军铁路的伏击频率,但这样换来的却是这支游击队持续不断的伤亡以及愈发提高的列车袭击难度。
“唔......还有背面。这部分是第四行动组发来的,要求我们所在的这支游击队与另外几支队伍协同进攻安波利机场.......”
咔啦——
细微的玻璃碎裂声忽然传入所有人的耳畔,屋内的气氛忽然间变得令人窒息起来,其他熟悉政委同志的游击队员已经停下了与其他人的交谈,转而闭紧了嘴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雷泽诺夫沉默良久,最终灌下了最后一口酒,用平静的口吻缓缓开口:“我们这支游击队的损伤太重了,如果在新的补员到来之前就参与这次行动......到最后,我们的结果恐怕不仅仅是被取消番号那么简单......”
这位老政委抬头直视着希儿,饱经风霜的两眼仿佛射出了两道寒光要将被注视者冻结那般。
“这些孩子们会死的......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雷泽诺夫的这番面相是其他人从未见过的,平日里这位老政委对待任何人都是以“同志”相称,待人的态度也是如同西伯利亚的冰原那般冰冷,行事风格也像斯大林一样果断。
如今却将这些二十岁出头的游击队员们称为“孩子”......
如果放在以前,队伍中有哪怕一个人流露出了畏惧,他都会对着那个人一顿拳打脚踢,哪怕那只是一个16岁的孩子......
但是在得到后方投送物资后,他却毫不犹豫地分发给了其他游击队员,自己只会拿走那老三样——烟、酒、子弹。
他的所作所为在其他队友的心里就如同一位不擅长表达情感的慈父,敬畏又敬爱。
可此刻,他却在面对这么一项任务时陷入了犹豫并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他们曾以为像老政委这样的铁血军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任务都会毫不犹豫地接下完成。
但他终究也是个人,纵使再冷如钢铁,相处的时间一长也是会产生感情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支游击队的人都是被老政委带大的。
“政委同志,我们......”
“不用再说了,我很清楚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安波利机场是德军空输的一个重要枢纽,防卫力量定然不会太弱,更何况我们在前往机场的路上还布置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防线,仅凭我们是越不过去的。”老政委的手中夹着一支即将烧到滤嘴的烟,可在这期间他却一口都没吸,因为此刻的他正满脑子想着这次任务该怎么办。
“让希儿和布洛妮娅姐姐代替他们去吧。”希儿突然向前站出一步,向老政委自告奋勇地说,“我们作为近卫军的一员,有必要为祖国战斗到最后一刻!”
“希儿,你为什么......”布洛妮娅对说出这番话的希儿感到了些许诧异,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非她......
“两位同志......”老政委欲言又止,声音中竟然带了些许哽咽。
是啊......如果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这些愿意为祖国奉献生命的年轻人们,或许这个代表着人类最伟大理想的国度就已经灭亡在法西斯的铁蹄下了。
更何况做出这种事的还只是两个孩子......
“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不过也请原谅我的自私吧......”老政委缓缓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位一直在教导着自己,到最后却因自己而死去的政委,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
不过片刻之间,他重新睁开了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无用的眼泪早已被自己消化在眼眶内,只有周边残余的微红能证明他曾在不久前不太好受过。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老政委站起身,将一朵漂亮的红色雪绒花从衣领内抽出,交给了其中一名游击队员。
“伊万同志,你很清楚这朵雪绒花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死了,就把它寄回去。”
这朵生长于阿尔卑斯山的山巅,也是无数无畏者为证明自身而不断追求的名贵之花,这种发源自普鲁士的传统曾影响了多国军队,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朵花往往只能被最优秀的士兵得到,也是这群勇敢者们最珍视的荣誉。
更何况是这种前所未见的红色雪绒花。
“政委同志,我......”这位被赋予重任的年轻人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腰包中,对老政委郑重承诺:“请放心,政委同志,我会保管好它的。”
老政委点了点头,然后背起了一支莫辛纳甘向刮着风雪的屋外走去。
“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要赶快了。”屋外传来了老政委的声音,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源源不断的风声掩盖住,但行进的脚步却没有丝毫滞缓。
他已经习惯行走在风雪中了。
.....
....
..
德制桶车在布满积雪的公路上行驶着,不断划过的寒风已经将坐在后座的两位少女刮的双颊通红,但负责驾驶的老政委却仿佛不受任何影响一般,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变化。
仿佛应对这一切对他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那般。
“希儿,布洛妮娅有个问题要问你......”
“布洛妮娅姐姐要问什么?”希儿扭头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布洛妮娅,用着与她同样只能被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回道。
“刚刚你在游击队营地中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大家都清楚那里很危险......”布洛妮娅直视着希儿的双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原来是因为那个么......”希儿凄凉地笑了笑,“因为.....如果不走的话,到了今天晚上大家都会死......”
“什么......你怎么会......”
“因为这样的轮回,希儿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每次经历失败时都是以死亡告终......那种感觉真的很痛,很痛。”
“所以我开始害怕,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我下一次再闭上眼时,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不想让布洛妮娅姐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尽管我知道这样或许会很过分......”
“不,不会的。”布洛妮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用着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道,“这一次你可以不用再害怕了,因为布洛妮娅会保护你的。”
“嗯......”
坐在前面开车的老政委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两位少女相拥时的场景,不禁轻叹一声。
毕竟对她们而言,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了。
这才是伟大导师最想看到的啊......年轻的同志们为了祖国,将生命相互托付......
“母亲啊,请原谅我的懦弱,因为我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直到那轮蒙上了一层灰布的旭日缓缓落在山后时,风雪也渐渐缓了下来,到处堆积着的雪堆也在暮光的照映下看起来带上了些许温暖的生机。
三人乘着这两最终不知通向何处的汽车在山间的弯路上行驶着,却浑然不知在他们来的方向上缓缓升起了一缕带着血腥味的浓厚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