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灶台上,一只装满沸水的水壶源源不断地从瓶盖缝中吐出滚烫的水汽,灶台的另一个位置上则架着一口熬着小麦糖的煮锅。
一块被切开的大列巴面包,两片午餐肉火腿片和那一锅对斯拉夫人而言味道寡淡的小麦汤便是他们今晚的晚饭。
再次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无法将任何一丝光线洒下,伴随着晚风吹过的风雪宛如一道视觉屏障,倘若有人迷路在了这片冰雪中恐怕会很难看到这座伫立在黑暗中的废弃集体农庄。
这里的曾是一个德军的驻扎地,农庄周边填满的堑壕和几条被雪堆掩埋的铁丝网与沙袋证明了这里曾是德军的防线之一。
而看到这一切后,布洛妮娅便推测他们的调动应该与红军空降部队的计划有关,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们在撤退时还是将所有的物资都带了出去,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他们用不上的东西了。
不过还好,这么个天气加上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可以平安度过了。
窗外的寒潮为窗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饱经风霜的窗框也在大风不断地吹刮下与嵌在里面的玻璃板反复碰撞着,仿佛连屋子都在因这场寒潮不断打着牙颤。
三人也沉默着围在炉边,捧着手中热汤,除了老政委以外,另外两女一直在不停地交换着眼神。貌似她们也认为当下的气氛实在过于尴尬了,于是在两人的一番眼神交流下,最终由布洛妮娅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政委同志,可以容许布洛妮娅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老政委抿了口汤,不紧不慢地回复道。
“为什么当时你在确认身份的时候,仅仅是看了一眼我们的近卫军勋章就能确认身份呢?”
老政委瞥了一眼布洛妮娅,将碗中的最后一口汤咽下后缓缓说道:“因为我看到你们的勋章上面有着很大面积的磨损,这种磨损很光滑,一般只能被手指磨出来。”
“而对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而言,恐怖的战斗定然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一般的近卫军士兵也会通过握紧或抚摸离自己最近的精神寄托来缓解心理压力,时间一长就造成了这样的磨损。”
老政委将躺在地上的莫辛纳甘拿起来横放到了腿上:“就像这支老朋友,我年轻时一紧张就会情不自禁地让手指在护木上面磨动,所以仔细一看的话还是能看到这上面有很小的一块凹陷处。那是被我磨出来的。”
说到此处,老政委看向步枪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许多,这让他在这一瞬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历尽沧桑的俄国诗人,而不是冰冷的杀敌机器。
“在当年,我还在导师的麾下当侦察兵搞革命时,这支步枪从头跟我跟到了尾,它在战斗中从来都没有出错过,所以我很信任它,即便是现在拿来杀德国鬼子也很顺手。”
他轻轻擦拭着这支步枪,接着轻声叹道:“我曾以为,只要自己杀的敌人够多,就可以保卫我们的祖国,但后来我明白了,不管我杀的再多我也无法拯救所有人,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珍视的人......”
“你在这里打游击打了多久了?”
“三年了。游击队里的那些小崽子几乎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去打德国鬼子了,也是我看着他们长大到现在的,虽然这几年中也死了好几个崽子,不过剩下来的都是经验丰富的了,他们也凭借着自己年轻做成了很多事情,几乎不需要我了......”
说到这里,老政委竟然笑了一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最重要的就已经不是实现那个理想了,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让这帮小崽子活到战争结束,然后把他们送进学校里过他们该过的日子......我现在最珍视的就是他们了。”
布洛妮娅与希儿对视了一眼,其含义不言而喻。
“你们呢?战争结束后打算去干什么?”老政委抬头看向了两女。
“布洛妮娅打算继续为祖国服役,直到再也拿不起枪为止。”布洛妮娅缓缓开口道。
“我也一样。”希儿也跟着附和。
“看来,你们能进近卫军不是没有原因的。”老政委看向两人的眼中充满了赞赏。但同样的,他心里也对两人充满了惋惜,因为她们或许在参战的第二天就被炮弹炸碎了。
可怜的女同志啊......
正当屋内的三人重新沉浸在安静的用餐氛围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引擎声忽然在三人的耳边响起,立刻警惕起来的老政委马上用汤泼灭了炉火,抄起步枪就靠在窗边向外窥探。
只见在茫茫风雪中,一台盖有顶棚的251半履带车打着车灯驶进了农庄内,车后陆陆续续下来了十个全副武装的德军士兵,然后在车头两侧也跳下了两人。
此刻,行走在农庄内的敌人便有足足十二个!
“他们的番号我见过,这伙人是山地猎兵......看来麻烦大了。”老政委擦了擦步枪上的瞄准镜,看向窗外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厉。
“把这里的东西处理掉,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解决掉。”
“明白。”布洛妮娅点点头,随后便从另一扇门窜了出去。
行走在农庄中央的山地猎兵们开始将今天的战利品朝集体食堂搬去,军官则与身为自己副官的驾驶员有说有笑的往农庄中最大的房子——也就是布洛妮娅刚刚所在的建筑走去。
从这名军官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对今天得到的战利品感到异常的高兴,他的副官已经不知道这是长官今天第几次因为太爱惜这个精致的宝贝而情不自禁的摸向制服领口了,生怕那东西能被冻坏似的。
不过在老政委的眼中,那似乎只是一个贪婪的纳粹猪为了尽快享受自己的咖啡而展现出了自身迫不及待的心情罢了。
他用余光瞥到了藏匿于一团稻草堆后的布洛妮娅,见对方准备就绪后,老政委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等待行动信号。
而他则躲在蒙了一层霜的窗后,静静地听着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五米......”
老政委在心里默默估算着。
“三米.....”
他放慢了呼吸节奏,意图控制自己的心跳。
“一米......”
吱呀——......
“该死,这里面的味道怎么这么怪?”军官进门后皱着眉头用德语嘟囔了一句,后续跟进去的副官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后站着的老政委。
见眼前的两名敌人都如此松懈后,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的老政委忽然猛的将门踹关上,然后掷出匕首放倒了毫无防备的副官。
“晒色!”刚刚转过身的军官刚刚骂完便结结实实地挨了老政委甩出的一记勾拳,感觉脑袋嗡嗡的,站也站不稳。
屋外传来的枪声与德国人此起彼伏的骂声也让老政委明白,这伙人已经彻底进入伏击圈了,以这两名近卫军同志的实力,拿下这十个人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现在,他也算是有空好好与这位军官交流一番了。
他把军官枪套中的P08手枪丢到了远处,开口问:“会讲俄语吗?”
“会.....会一点。”被枪指着脑袋的军官操着一口蹩脚的俄语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第三铁路线段,现在要去安波利机场。”军官如实回答。
“第三铁路线段?”老政委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自己的游击队营地就在那附近。
忽然,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从老政委的身后传来,在对方推门而入的同时,他便开口问道:“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没?”
布洛妮娅快步来到老政委的身旁,双手从大衣口袋中翻捣了一番,随后将一叠被对折多次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只找到了一张地图,这上面标注着的应该是他们的部署位置。”布洛妮娅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被老政委摁住的军官,而对方正用着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啪——
“我没有允许你看向别处,看着我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耳光与老政委的威吓让军官懵了一下,随后他便点点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好吧,你继续。”
“能看清这张地图吗?”在希儿重新点燃炉火后,昏暖的火光重新洋溢在屋内,老政委便摆摆手让布洛妮娅举着地图上前了一步。
“不要给我耍花样。”
“我又不傻,当然不会这么做。”军官撇了撇嘴,“我可以看清地图,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现在告诉我,地图上的这些部队有哪些被调动了?调到了哪里?”
“他们全都被调到了安波利机场中或周围,协助进行防守部署。”
“我说了,不要给我耍花样!”老政委忽然把枪口顶在了他的额头上,声音一字一顿。
“我说的是真的。”再一次面对老政委的威吓,军官面部的神情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而且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可以带你们闯过去。”
“你带我们过去?”老政委听后摁着对方的大手略微松了些力,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对方。
“事实上,你们后方的计划已经被破译了一些,在盖世太保把苏联的计划执行方案发放给这个区域的各个部队后,绝大部分的守备力量都被收拢起来了,如果部署在北部的摩托化部队可以被你们的游击队击溃的话,那位于南方的装甲营你们是绝对不会愿意面对的。”
“你.....还知道多少?”
“说实话,我只知道这些了,况且就目前的战况,我们知道的再多也没用,身为军人,我们能做的只有执行命令。”
“他说的有道理。”布洛妮娅向老政委点了点头。
他放开了摁着军官的手,然后使出一股怪力扯着军官的领子从地面拽了起来。
“名字。”老政委问。
“威廉。”军官一边拍着胸前粘上灰的制服,一边回答。
“那么.....”
滋啦.....
忽然间,某种植物被碾碎的声音响起,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它的清脆却足以让屋内的任何一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有什么事吗?”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后,希儿说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在她脚下那朵被踩碎的红色雪绒花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在看到这朵四分五裂的雪绒花的那瞬间,老政委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了身旁那名翻找着衣领内部的军官,双唇被气得颤抖,他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在空气中凝成阵阵白雾,仿佛他的愤怒被具现化出来了一般。
随后在注意到两位少女奇怪的眼神后,军官也是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朵雪绒花恐怕跟这名可怕的老政委有关系。
屋内陷入了沉默,唯有为死于非命而痛苦的愤怒震耳欲聋。
“你......”老政委忽然间恢复了平静,但是他这样子反而比刚刚愤怒起来的样子更可怕了许多,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政委自己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
对方的犹豫不决让老政委陷入了沉默,他摘下手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被踩碎的雪绒花一点一点地捡起在手心,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枪朝着军官的脑袋扣下扳机。
噗——
看着对方被打开花的脑袋,老政委冰冷地踏过了他的尸体:“你说得对,作为士兵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执行命令......而这项命令中并不包括对敌人怜悯。”
......
....
...
..
——基金会医护室
心率检测仪的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反复回荡,温和的暖灯光从天花板的环形灯中均匀地洒在了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这位青年。
迷迷糊糊中,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志的杨凡睁开了一条眼缝却看到了一副仿佛置于云端之上的场景。
“我.....死了?”
“你觉得你死了吗?”
上帝的声音忽然在杨凡的耳边响起,后者循声望去见到了上帝一脸笑意的样子。
“长话短说吧,为了防止一个意外,我想请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