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艺术(一)

作者:旁观者与当事人 更新时间:2020/2/8 14:53:22 字数:5297

……这是什么情况。

当我和蕾坐着电车来到百合原站时,出口不知为何挤满了离开的人群。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以车站外的某两栋建筑间的间隙入口为中心,人群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样的话,目的地已经一目了然倒是好事。只是明明是上班的时间,为什么好事之徒这么多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人群外踮起脚,企图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不出所料的被类似遗体棚的幕布挡住了视线。

“没办法了……蕾,我们再靠近一点看看。”

“好的——”

“借过、借过一下”,配合着嘴里的念叨,我精准而快速地靠手刀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另一只手则牵着蕾以防她跟不上。最后,我们终于穿过了人群,来到充满了一股淡淡的生臭味的前端,被警戒线与数名警察包围的现场外围。

“所——以——说。在这里待再久也是没有意义的吧?身为一名警察,此刻就应该拿着关掉保险的手枪,去寻找并干掉犯人,事情就会得到解决了不是么?对,重要的不是调查过程,也不是作案动机,只要知道真凶是谁,要做的就只有击毙犯人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么?”

“不完全不对吧。难道在发现犯人后,不是应该先通报上级,即使犯人逃跑也应该先作警告枪击么?”

“啊?为什么要在意那种无聊的事情?上报也好,警告枪击也好,弥撒也好,都放在解决掉犯人以后再做就行。对,硬要说的话——在你内心浮现出‘犯人已被制服’这句话时,这个行动就应该已经完成了!”

“那还有什么警告枪击的意义么!而且那不是制服是永眠了吧!”

“好痛?!不要用枪柄敲你姐姐的头啊!”

……呜哇。听到了久违的,直接被革职也不为过的问题言论。只是一想到要和这种人谈话,心里就感到疲惫。不过蕾很明显没有这层顾虑,在听到这个声音以后,开心地往声音来源,也就是警戒线内向着一名一脸困扰的陌生警察对话的某两个人招手:“葵姐!柳穿哥!好久不见啦!”

听到蕾的招呼以后,两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我们。相比其中一位一见到我们就露出露骨的惊讶与抗拒的表情,另外一位则用充满精神的声音笑着向我们挥手:“哦!你们来晚了,跑腿担当和侦探助手!”

“哈……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露出抗拒表情的女性终于还是发出放弃的叹息,以提问的方式向我们打了招呼,同时指示围在警示线旁边的警察把我们放了进来。

勿论,这位无论从态度和发言都对我们的到来极为消极的人物,正是之前电话里提到的柳穿小姐。而且从长相和同样的灰绿色头发不难推测,她的姓氏也是荣仓这一点。

是的,荣仓葵与荣仓柳穿就是世俗所说的姐妹关系。身高和体型也极为相似,还同样穿着看上去就很厚重的黑色警服。虽然很难从性格看出来,葵是更年长的一方。在事务所还没搬家之前,葵也曾经担任过事务所所在城区的警察,不过很快就因为对罪犯使用了过度暴力而被调走。在之后我搬到那栋公寓以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被调到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柳穿的部门。

——不过,这也是很久远的前情回顾罢了。现在的葵因为同样的事情再度调职,而且这次连柳穿也被牵连调职了。更别说,调职后进入的,还是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名为特别缉查科的关系部门。这种奇怪的名字会让人联想到同样奇怪的东西这一点姑且不谈,至少这次的事件不应该是由她们负责才对。

“为什么突然就由你们来调查现场了?我记得之前不还是搜查一课的人负责么。”

“这一点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啊?这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公务员就是不能违抗命令这一点很遗憾。”

“但是我看你好像还挺开心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们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有处理任何一起事件了!啊啊那个混账秃头,这对我来说可是比辞退还难受啊!”

“全部都是你的错不是么。到头来连我都被你连累而调职了。干嘛不干脆去死算了。”柳穿面无表情地说到。

“我才没有错。是明明只是开个枪就要大呼小叫颠倒黑白的媒体的错。有杀人的觉悟就得有被杀的觉悟,这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你才是颠倒黑白的那一方吧。一起简单的持刀抢劫被你弄成杀人未遂,你干脆自己引咎辞职算了。我也能省下很多功夫去给你擦屁股。”

这个人真的是日本警察么……我衷心为日本社会的将来感到担忧。

“然后呢?你们来这里不啻是来聊家常的吧?先说好,这起事件已经被警部警告过不能让任何外人接触了,即使是你们也不例外。”

柳穿终于重新看向我们,态度坚决地说道,而且身体还隐隐地刻意挡在我们和遮尸篷之间。不,我们不会像葵那样乱来的直接冲进去的啦。

“哎~柳穿,不要这么古板嘛。一课那群家伙调查了半个月都没能找出凶手的线索,如果我们也只靠自己的力量去侦查的话,估计在杀人犯都杀到腻了以后都没能摸到它的尾巴啊。”

“不要把我当成是和你一样没有原则的人。既然明令禁止对外透露,就应该保守秘密。难道你这次真的想被革职了么?”

“唔……!不愧是我的妹妹,连戳痛点都这么一阵见血……”

葵明显退缩了一下,随后疯狂向我们使眼色。就算你这样用“接下来就靠你们”的眼神……不过,这是这段时间里获得案件线索的唯一时机,果然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很明显,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考虑的。

“哎——柳穿姐,拜托了嘛,我们只是看看现场就好!如果这里没能找到线索,我和有马先生就会被千理姐赶出房间露宿街头,最后在大街上平添两个流浪汉的。”

“千理?”柳穿一脸傻眼的模样,“你们又被她强迫着来调查事件了?”

“是啊。一如既往地强人所难,让我们三天之内把凶手找到……”继蕾以后,我终于也插入了对话,“说实话,我们也只是想确认一下现场情况,看看对调查是否有什么帮助而已。之后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来帮忙调查的,所以拜托了,荣仓小姐。”

“唔。我对你们的遭遇抱有充分的同情。但是,果然还是不能让外人进入案发现场……”

柳穿看上去有些动摇,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可恶,还差一点么……

不对。并非是走投无路的状况。我手上不是还有一张王牌么?

“话说回来,听葵刚刚的话,你们手上没有凶手的线索么?”

“零零星星吧。现场根本没能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或者说根本无法用正常的手段来分析……你在套我话?”

柳穿警觉地看向我。

“不要这么多疑……我只是问问情况。事实上,我们手上就有可能和凶手相关的线索。”

“……你最好别告诉我是和往常的推理一样的虚张声势。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可不会相信你。”

和、和往常一样……我稍微有些受伤啊。

“……证据的话,你让手下去这条街稍微往里数第四个路灯,旁边的草丛里就有千理让我们安装的微型摄像头。而且,我们手里可是确确实实有着昨晚这条路段的监视视频的,就在我们来之前,千理刚把它发到我的手机上。”

“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不立刻联系我,有马!这样别说三天,半天以内我就可以让凶手就地成佛了!”

“就是因为你这个态度——就是因为你这个态度啊!不要晃我的肩膀我脑袋又开始痛了!”

葵一脸遗憾地松开我,尽管我的肩膀还是在几秒内被捏得酸疼。而且,她一脸如果柳穿不在就直接把手机强抢过来的恐怖表情。真希望她能改掉这个习惯……

“……总之,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诚意。此外,因为我们接下来也要继续调查下去,所以之后也可能会有新的线索能提供。就把这个视频当作交换,能让我们看看现场么,荣仓小姐?”

我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柳穿。柳穿的脸上似乎写满了纠结和犹豫,在短暂地思考后,她终于长叹了口气。

“……唉。果然让姐姐来处理的事件都没什么好事。”

“说好了,只能看看现场哦?拍照姑且在允许范围内,但是绝对不能触碰任何东西。现在调查人员还没来,所以鞋套和手套也要好好带上。而且,只能你一个人进去,也只会有你一个人进去。我可不想再看一次那种精神污染的场景了。”

“哎——柳穿姐,不用顾虑我的啦。既然有马先生决定要查看现场,那我也应该要帮忙的说!”

蕾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和我一起进入现场。而且,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一副认真的神情。不过,蕾就是那种一旦决定要做就很难改变想法的人,即使是心血来潮的想法也不意外。

“我理解你想帮助我们的心情,若月。但是,这次的案件是现实里发生的猎奇杀人,无论是距离感还是观感上都和小说与电视剧里差别很大,而且我也不想给你的心理上带来什么不好的负担。如果你真的想协助我们调查,这里就把这件事情丢给有马去做吧。”

“……嗯——既然柳穿姐都这么说了……”

面对柳穿那强硬的态度,尽管稍微有些无法接受,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为什么又这么简单地放弃了呢,蕾小姐——?

我果然还是不太懂蕾的想法。虽然从言行上来说,蕾永远都那么随性,但有时候也还是会突然做出一些我也无法理解的行为。果然是我跟不上潮流了么?

不过,还真是帮大忙了——我这么想着感激地看向柳穿,结果她也同时看向我:“对了,你进去的时候还要带上口罩。如果实在是想吐的时候就尽快出来,我可不想让现场多一些难以解释的呕吐物。”

“有、有这么可怕么。”

“哼哼哼~你看过就知道了。”葵又变回了打电话时,那种在酝酿着什么恶作剧的笑容。我只感觉疲惫与退缩爬上了我的脊背。

在柳穿和遮尸棚附近的警官打声招呼以后,那位面色发青的警官生硬地朝我行了个礼,随后让开道路,遮尸棚的全貌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表面上冷静而缓慢地向前走去。

越靠近遮尸棚,我渐渐感觉到葵的笑容下隐藏的恶劣。虽然只是在稍微外围的地方,混杂着铁锈与纤维的某种鲜臭气味就越来越强烈,像是瘴气一样渗透遮尸棚的蓝色遮光布扑鼻而来。

我该掀起遮光布了。

我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意图让自己恍惚的精神重新集中。在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后——虽然这里的空气已经可以用异常来形容了——我掀开遮光布走了进去。

“……”

在遮尸棚的内部,那股一直环绕在四周的气味立刻变得强烈且冲鼻。然而,我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入口处,眼睛盯着遮尸棚中间死去的人的身体。

——不,应该说是被呈现的尸体么。

那身姿很明显是为了供人观赏。

那作风很明显是为了展现艺术。

映入眼帘的不知该说是凄惨还是绝美的现场。一个连性别都难以分辨的某个“东西”在血泊的中央。

死亡艺术——我不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是否合适。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比起尸体,这更像是某人特意制作出来的艺术品。言语修饰毫无意义,硬要说的话……

充满血腥味的华丽——我想起了葵的形容。倒不如说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脑内一开始地有效率地搜查线索的想法早已抛之于外,思维放空大概就是说现在的我。

脑袋的部分。脑袋的部分落在了血泊的一侧。沾满暗红色液体的头发和脸部,惊恐与痛苦的表情被半淹没在血泊中,无神而空洞的眼神盯着遮尸棚上的某一处。重要的是脖颈处的痕迹。既不是光滑的横截面,也没有用锯子锯过后的肉末。总觉得是日常生活中能看到的痕迹,但现在脑内被这股气味充斥的我根本无法回想起来。

这是血泊中最像人体的一部分。根据简单的排除法,剩下的大概就是身体部分了。是的,大概。只有脑内认定那团东西是人体后,才能勉强分辨出身体的各个部分。

首先是躯干。

像是接受移植手术一样,皮肤肌肉还有肋骨都残忍地向外翻开,内容物被鲜明地暴露在空气里。深蓝的血管褐色的肉管,粉色的肠子鲜红的肝脏,如此繁杂的系统就堆积在这窄小的皮囊内。

翻开的皮肤,似乎是从胸口直到肚脐附近,而且翻开的皮肤也裂成数不清的数十段,并且向着躯干内部卷曲着。皮肤粉色的内外侧早因为从身体内部涌出的血变得鲜红,同时那混杂着某些排泄物与血的强烈味道也一同冲击着鼻腔。

然后是四肢。

那真的是四肢么……?早已被折的乱七八糟,摆出一种和谐的混乱之感,到处都是露出来的白色骨头,实在不忍直视。然而被害状况不止如此,四肢部分像是都被仔细精密的割开一般,只把最表皮的部分切开,里面繁密的血管无力地垂落在血泊中,杂乱的四散开来。

横死街头身体四分五裂的女性尸体。连原型都分辨不出的惨状。这就是……我一直在追查的凶手的手段么。

乱七八糟。惨无人道。不仅死状无法理解,就连为什么这样的行动我也无法理解。肢解尸体姑且能够理解,但为什么,又是如何如此麻烦而细致地处理一具只死了一个晚上的尸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这并不是单纯的,对于如此惨状,以及对于杀人犯的畏惧。

我的身体内,我的血管里,奔腾着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感情。它是如此强烈且熟悉,以至于让我久违的感到了生存的痛苦。为了抑制住这仿佛要冲出喉咙叫喊出声的愤怒,我双手紧紧攥拳,用尚存理智的想法思考着。

——不,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绝对不是该让蕾看到的东西。也绝对不是蕾该干涉的东西。这是即使被感官与感情麻痹的脑内,也能瞬间产生的想法。

千理那个家伙。是在知道是这种情况的前提下,也让蕾来协助调查的么?……不,不对,她也说过警署方面没有关于这起案件的网络资料。

这样的话,得把现场拍下来才行……

在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后,身体像是过了几秒以后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对着尸体拍了几张照片。期间我注意不去踩到地上那些部分已经氧化发黑的干枯血液,在血泊外围绕了一圈完成了拍摄。

正因如此,我才注意到因为被遮尸棚盖住,而没有在一开始发觉的东西。

被溅射上鲜红的白色墙壁上,在已经不能被称作白色的背景上,书写着血字。

宛如美术展里,每副画下都会标注的题目一样,深红色的血字写下了一个单词。

想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被害人的死亡讯息,这显然是加害者为自己的作品起的名字。

字体如小蛇般歪歪扭扭,一气通贯,勉强可以看得出来,写的是一个英文单词。

「manjusaka」

“……”

曼珠沙华。

在我理解了这个单词与现场的联系以后,我终于确信了自己之前隐隐的想法,并不是幻想性视错觉。

这个犯人,把被害人的尸体做成了花朵。

当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在动时,它已经像是要逃跑般快速地掀起了遮光布,大步流星地,挥舞着自己僵硬的四肢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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