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
诺德将【君王】向左移动了一格,棋盘上原本胶着混乱的局面因为这一步顿时变得明朗起来,对面的男人在看到局面的变化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而狰狞,一旁观众们的表情则逐渐耐人寻味起来。
这里是冬临城中心广场附近生意最为红火的黑牛酒馆,在独手帮的庇护下,没有任何人敢在这家酒馆里闹事,其他酒馆里最容易发生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在这里的概率几乎为零,酒品繁多装潢精美,复古的欧式风格透出柔和的气息,颇有情调的原木桌椅也常常吸引来许多老爷小姐,酒馆老板特意聘请了几位吟游诗人在店里低吟浅唱,因此不少人也喜欢到这里点一杯口味清淡的柠檬金酒听着小曲,一坐就坐到傍晚。
在这样宁静祥和的酒馆里,赌棋自然成为了一种高雅而又不失刺激感的娱乐方式,酒馆自己就是最大的庄家。
每每看到有两人从柜台上端走一副公共棋盘,酒客们的视线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眼尖脑快的吟游诗人更是会直接以对局二人的身份样貌为中心,临时编出一曲专为二人而唱的诗歌,并及时开盘筹集酒客们的赌资。
而最近几天,诗歌的主人公却一直是某个灰发紫眼的孩子。
诗人们歌唱这双恶魔般的眸子简直隐喻了主人魔鬼的身份,他带着恶魔的契约一路走来,灰色的长发在大地上蔓延,直到世界都宛如被覆盖了一层灰雪般荒凉。
“怎么可能!”此时男人再也不复之前的风流模样,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棋盘难以置信地喊道,“为什么还有这一手?!”
“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诺德说着,将黑色的【君王】向前推去,直到尽头,踢翻了对手的白色【君王】,他抬起眼,看向男人,“你的眼里只有破坏力最强的【教皇】还有【战车】,而且一心只想着吃掉别人的棋子,从没想过自己拿在手里的棋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圈套。”
旁边围着的观众里发出隐约的赞同声,男人在下棋的时候实在太喜欢吞吃棋子了,虽然他的棋路看上去很有趣也确实很有用,但他拿下别人的棋子时那不可掩饰的笑容就已经决定了这盘棋的结果。
“我,我居然被你这个小孩?!”男人举起手,脸色涨红,整个人的身子摇晃起来,就像喝醉的酒鬼,看上去跟马上就要给诺德一巴掌似的。
旁边的侍者连忙走过来帮着打了个圆场,男人咬着下唇强行把怒火平息下来,挥手甩掉十个铜子转身就钻进人群跑到门外,十个铜子当然是小事,但这脸丢得让他再也不好意思多待一秒,在诺德小心翼翼收下这十个散得满桌都是的铜子时,围观的观众也渐渐发出了不大的喝彩声,算上刚刚那个不入流的家伙,他们面前这孱弱的小孩已经在黑牛酒馆里拿到了第七连胜,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就连之前的那位大师最多也只是连赢下了五盘。
当然,不可否认,对手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大多数不怎么精通棋艺的人看见诺德这小孩的样就觉得自己不可能输,包括刚刚那个男人。
在帮侍者重新摆好了棋盘以后,诺德迎着后者感激的视线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然后对着围观的所有人鞠躬道别。
有人对他挽留道:“别走啊,刚刚只有十个人买你输,我才赚了两个银币,这你就要走了?”
人们哈哈大笑,但也不表示反驳。
这些大人物赌棋下钱本来就是玩玩,对阵的主角之间只赌十个铜子,而这些围观的人们则随随便便就能抛出来几百枚银币,足足相差了几百倍。
“抱歉,”诺德只能道歉,“愿天父庇佑各位大人。”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咣当作响的口袋走出了酒馆,一路小跑地消失在了巷子里。
“还是个信教徒,”有人乐呵呵地捏着手里的银币说,“有趣的孩子。”
人群悄然散开,而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只有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还停在原地,紧紧地盯着诺德所移动过的黑色【君王】。
“终于......”他扬起嘴角,双拳握紧,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激动,“终于被我找到你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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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慢点……”她一边跑一边喊道,但面前的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步子迈得飞快,她只能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路上还有不少石块,被直接掀开的地砖缝里还能看见雨后湿润的泥土,衣服很紧,勒得人透不过气,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泥土,因为她记得衣服是母亲亲手做的,不能弄脏,尽管尺寸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男人越走越快,她也试着加快速度,可男人的背影却始终越来越远,她拼命地想要追上去没注意到脚下的一颗石头,终于在这一刻,吊着理性的细线断开,女孩绊倒在地上,无力且不解地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爸爸……”她哭着,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伸出手,“为什么要走?”
伊莎睁开深色的眼睛。
天空是蓝的。
她躺在床上,泪水从眼角划过浸入发丝,视线凝滞在屋顶那烂开的大洞边沿。
屋子里静静的,后院里传来有木头在风里滚下柴堆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偶尔掠过天空的飞鸟,柔和的阳光照在伊莎脸上,她无声地看着天际不断变幻的流云,还有自己伸向天空的右手,叶祈正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怀抱着一件灰色的棉袄,手里拿了一本缺了些边角的书。
“怎么回事?”在短暂的娴静之后伊莎下意识地先擦了擦眼泪,但在猛地坐起身之后一种紧绷的痛感忽然从胸前传来,她忍不住弓住身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对床边的叶祈问,“这是怎么回事?”
“啊,”叶祈抱着棉袄打了个哈欠,这件棉袄看起来是诺德替换用的另一件,“早上好。”
“早上好又是……”伊莎茫然地问,但首先还是伸手解开了身前的两颗扣子,这才感觉呼吸终于顺畅了些,但冬天的温度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在呼出一口白气之后,她继续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精致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伊莎感觉叶祈在看见自己的动作以后脸色变得忧郁了些。
“已经是第二天了,”叶祈把怀里的棉袄塞给她,“早饭在桌上,哥哥他们出去了,要等下才能回来。”
“什么?”伊莎接过把棉袄披在身后,大脑渐渐反应过来,语气也随之变得愈发诧异,“我,我昨晚……”
叶祈歪了歪头:“昨晚你昏过去之后是哥哥把你抱回来了。”
“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伊莎捂住脸,发出一声长久的悲鸣,因为自己居然会露出这种窘相,因为这种事自己居然没有任何记忆。
空气发冷,二人在保持了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以后,叶祈忽然问:“你喜欢哥哥吗?”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伊莎松开手,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慌张:“不不不……怎么可能,不如说小叶祈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对诺德他……”
“不喜欢吗?”叶祈却打断了她,继续问道。
“当……当然……”伊莎看着满脸认真的叶祈,声音渐渐低落下来,她用双手抓住棉袄的衣领,围在面前,小声地说,“有那么明显吗……”
叶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昨晚你浑身都是汗,”她岔开话题说,“哥哥让我帮你换了衣服,因为你的柜子上了锁,哥哥又不想动你的隐私,所以给你穿了我的衣服。”
好像是还带着些余下的不满,叶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我们两个的身材差不多,他怎么一点也不清楚十岁和十二岁的差别。”
伊莎若有所感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前已经开始发育的胸脯,难怪自己会感觉很紧……原来是因为这样才做了噩梦的?
“今天我们要去洗澡,”叶祈说,语气里带了一丝期待,“只有我们两个。”
“诶?”伊莎疑惑地问,“为什么?我们不是一个星期才能有一次机会到组织用浴池里吗?”
“我不知道,但哥哥好像有组织里认识的人,说可以让我们进去用,一人要二十个铜子,但要尽量躲着大玛克,”叶祈用一只手托着下巴说,“也要感谢伊莎姐姐,不然我们只能再等四天了。”
在听到诺德在组织里有认识的人时伊莎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但她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这才发现确实有些不好闻:“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
“这个就要等哥哥回来了,但我感觉应该是读了那本书的原因吧,”叶祈指了指伊莎床头边上的那本《魔法入门》,“发生这种情况也挺正常的,我见过很多人为了一点天赋分数用力过猛,最后把自己累到昏厥,但伊莎姐姐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伊莎好奇地问。
叶祈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地说:“这个就要等哥哥回来了。”
因为平时很少听到叶祈说话的原因,伊莎这才知道叶祈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其实也很悦耳。
“这样啊……”伊莎裹着棉袄,怀着一种莫名的喜悦再度躺了回去,“那就,再等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