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曼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回到贫民区的一路上他的眼前仿佛都是那张看上去很和善的书生脸。
“卢恩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只有心才能!”
他那么拼命地喊着,生怕已经走远的诺德听不到,脸上还沾着半干的泥水,就像个蠢蛋。
视线还有点恍惚,阳光映照在白雪堆上被刺得有些恍惚,诺德敲了敲门,在调整好表情决心不能影响到其他人之后,他推开门对着门内说道:“我回来了。”
没有回答声,而他的动作和表情也全部停在了推门的那一瞬,因为只穿了两件内衣的伊莎正呆滞在他的面前,女孩两只手还艰难地放在背后,看起来是在试着解开白色内衣的扣子。
风很冷。
后门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孩端来木盆一边走一边说:“我拿来了,替换的衣服放在这里就……”
她撩开后门的门帘,看着阳光从前门的门外直直地照进来,男孩站在光里,表情逐渐变得骇然,于是她眨了眨眼睛。
诺德咽下口水,面前的伊莎也终于反应过来,惊声尖叫,一只手捂住胸前,另一只手猛地从叶祈手里夺过木盆朝着诺德一下子掷了过去。
咣当一声,诺德身上带着木盆一下朝着门外栽倒下去。
叶祈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现诺德正躺在地上悄悄地给她打手势。
看样子是装作被打到了。
叶祈默默地收回视线,走到门边把门关了上去,在诺德轻轻把盆拿开和她对视表示自己真的没事时,叶祈却看着他,嘴里小声地嘁了一句:“哥哥,色鬼。”
门关紧之后周围就只剩下了风声。
躺在地上的诺德先是茫然,在反应过来之后他几乎就要捂住脑袋叫出声——伊莎冲动也就算了,妹啊,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话啊!
眼前罗德曼的脸在逐渐变小,就连声音都在不断消失啊!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难道错的那个人真是自己?
在经过一阵难以言明的自我怀疑之后,男孩最终还是叹着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难堪地拍了拍身子,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两道声音,诺德转过身,果然看见了总是成对出现的二人。
“哟诺德你回来了?”一脸憨笑的曼维尔见到诺德以后连忙兴奋地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布袋,“今天讨到了五个铜子,按这样下去,这个星期结束时我说不定还能吃到鸡腿嘞。”
“为什么不进去,”鲁道夫没有闲情理会曼维尔,他拿着笔记本和钢笔,一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抽空抬起头问道,在看到西泽手上那只有些眼熟的木盆以后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问,“发生了什么?”
“反正别进去就对了,”诺德感觉有些头疼,虽然没被实际砸到但头反而更疼了,他用左手拿起盆对鲁道夫晃了晃,“起码现在别进去,信我。”
话音刚落,木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伊莎红着小脸缩在里面,轻声地说:“进来吧。”
诺德愣了一下,曼维尔和鲁道夫二人则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彼此理解地耸了耸肩,表示这可能又是这对年轻情侣间的小吵小闹。
伊莎换了件白色的外套,褪下的内衣不知道放在了哪,叶祈则坐在床头,假装一切没发生过,诺德自然很快就理解了现状,于是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下次别弄丢了。”
他将木盆递给伊莎,后者低着头,脸颊绯红,看上去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接过了木盆,就在诺德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时,伊莎却附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句:“笨蛋。”
诺德顿时更迷惑了。
曼维尔放下布袋,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自己曾经扬言要烧掉的床板上,鲁道夫则将纸笔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似乎是在思考某些问题于是干脆懒得开口说话了。
“今天又拿到了二十个铜子,”诺德关上门,坐到床上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对着叶祈和伊莎问,“你们还记得比尔先生吗?”
“啊,当然记得,”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伊莎的两眼泛出光来,“是那个组织里分发食物的男人,他看见我们的时候总是悄悄多给一成。”
“总之就是他,”诺德笑着说,“之前因为一些事我和他算是认识了,所以这次也是拜托了他。”
“我听叶祈说我们两个一人要二十个铜子,”伊莎有些犹豫地说,“这会不会太贵了……”
“不会,”诺德拿出一个钱袋对她说,“全都在这里。”
“你是要一个人出?”伊莎受宠若惊,紧接着又连忙推辞说,“不行,叶祈是你的妹妹所以没事,但我不行,我的那份让我来出。”
“不需要这么客气,”诺德把钱袋放在床上,对伊莎说,“我今天去黑牛酒馆待了一上午就是为了赢到剩下需要的钱,如果你拒绝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可是……”伊莎抿了抿嘴唇,二十个铜子对她而言也不是小数目,那是每周都要上交的固定额,诺德的这些钱与其交给她们用来洗一次澡,还不如拿来上交给大玛克。
“别这么想,”就在她思绪逐渐混乱的时候一只手却伸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伊莎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诺德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她的身旁,认真地说,“从你第一次这么思考开始,以后每次上交你都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他说:“我去下棋赚到这些钱不是为了让你偷懒,而是因为你真的需要,女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很不好受吧,而且我都受了大家这么久的照顾,偶尔也请让我给你们一些礼物。”
说到这里曼维尔一下子跳起来说:“对对,我想起来诺德之前回来时给我带了鸡腿!”
鲁道夫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用得有些发旧的钢笔,悠悠地开口:“说的没错,这支笔也是之前诺德看我一直用碳写字送给我的。”
叶祈悄悄地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四人,而伊莎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诺德的脖子,十二岁的女孩总归是要比男孩高一些的,所以诺德只能听到女孩将下巴放在自己肩头,用哽咽的声音对他道谢。
“你怎么总是这么好?”她闭上眼睛,对自己刚刚一时的冲动而感到愧疚,“好得让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诺德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她的后背。
“哎呀哎呀,这,我应该没打扰到你们吧,”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靠在门边,表情和蔼地开口,“呀,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么说,但小孩子之间果然距离感还是很短的呀。”
他总是喜欢说呀。
“比尔先生!”伊莎连忙松开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对男人躬下身问候道,“中午好!”
“看见小伊莎还是这么有精神我也很开心呀,”比尔笑笑说,“诺德这孩子总是这么会撩动女孩子的心弦,长大以后不知道得娶多少老婆呢。”
伊莎的表情一滞,而诺德则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拜托,比尔先生,请不要开我的玩笑。”
“真像个小大人啊这语气,”比尔哼哼道,“好好好,姑且今天就给这位小绅士一些面子。”
在这一大一小互相打趣完了以后,鲁道夫和曼维尔才开始先后对这位先生问好,整个贫瘠的小屋里只有叶祈仍然缩在墙边一动不动。
比尔见状倒也不是多么在意,他伸出手,扶了扶鸭舌帽的帽檐,拍拍巴掌说:“今天就是伊莎和叶祈对吧?”
“是的,”诺德拿起钱袋交给比尔,“请清点。”
“清点什么,我信任你小子,”比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有多看一眼就将钱袋挂在了腰间,看到这一幕伊莎的眼睛隐约明亮了几分,“那么,请和我走吧,记得带上换洗的衣服,尽量别被大玛克看见,那家伙还是挺棘手的,因为从来不好好听人说话。”
曼维尔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深有体会。
“那就请跟我走吧,你们两位,”比尔点了点头,毫不在乎地伸手握住伊莎沾染了灰土的手腕,笑呵呵地说,“其他三个小绅士就请待在家里,等会儿我就会亲自把她们两位送回来。”
叶祈没有说话,而伊莎则感觉手腕被捏住的地方有些泛疼,她吃痛,小声地对比尔抱怨说:“先生,请松手,你弄疼我了……”
比尔先生连忙松开手掌,恍然地挠挠头,道歉说:“不好意思小伊莎,我没控制好力道,抱歉抱歉。”
伊莎揉了揉手腕,低下头没有说话。
“咳咳,”比尔下意识地抓了抓帽檐,似乎是因为紧张,他咽了咽口水,然后打了个哈哈,说,“那接下来就请两位小姑娘跟我走吧。”
他回过头,刻意看了鲁道夫和曼维尔一眼,说:“大家安心等待就好。”
就在他迈开脚步,朝着叶祈走去,逐渐伸出手摸向女孩的肩膀时,一只手却冒出来,抓住了他外套的袖子。
他扭过头,看到诺德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旁。
“不好意思,您也知道叶祈有些心理上的疾病,”诺德说,“所以请让我和叶祈同行。”
鲁道夫愣了一下,而曼维尔听到这话以后直接张大了嘴,忍不住夸张地喊道:“这意思不就是你也要去女澡堂吗!”
雪地里的冬风,倏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