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几月几日？
不知道。
今天是周几？
不知道。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黑，好黑，还有星星……
今天有见到喜欢的人吗？
这个当然有——有个鬼啊！
伊莎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连忙捂住自己发热的脸颊，生怕走在后面的诺德看到。
女孩身边的比尔从鸭舌帽的阴影里瞥下眼，刚好瞧见了这一幕，他收回视线之后悄悄哼了口气，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诺德使了个眼神，后者装出一副没看到的表情，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这个眼神的意思——对接时间到了。
诺德牵着叶祈的手，低下头，心想曼维尔和鲁道夫看着他临走时的视线真是吓人，尤其是曼维尔，里面兴奋嫉妒以及犹豫互相交杂着，看上去简直是一锅百家汤。
鲁道夫一直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在理性和感性之间他比较偏向理性，那一晚他知道曼维尔得了病不仅治不好还会连累其他人，又舍不得曼维尔，所以才会哭着说我们把他丢了吧。
真是很好的一群孩子。
诺德这么想着看向比尔的背影，这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人带着诺德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向贫民区深处兄弟会的组织，一路上时不时有马车呼啸而过，在和行人擦边时反而是车夫骂得最快最凶，伊莎会恼怒地对他还嘴，而比尔则会安抚着伊莎，看着马车一骑绝尘而去，告诉她没有必要和那种人计较。
这么看的话比尔真像是个为孩子操劳过度，以至于面色憔悴营养也不充足的父亲角色，诺德心想，无论怎么看比尔都那么无可挑剔，这也难怪伊莎和其他孩子会这么喜欢他，这些从小在孤儿堆里抢着食物长大的孩子从没感受过家人的爱，而在比尔身上他们感受到了类似的情感。
想到这诺德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群孩子之间不幸总是相似的。
在走过一栋破烂的黑色楼房之后，一处熟悉的建筑倒映在了伊莎兴奋的眸子里。
那是大概有三座民屋大的圆顶屋子，简陋的木板拼合着勉强将其搭建起来，虽然很让人怀疑自己一拳下去会不会之间把墙壁打穿，但还好至今为止并没有人这么做过，而且会来这里的也大多是孩子，黑帮兄弟会的干部们都在城区里有着另一处基地，据说那里的地窖堆满肉干烈酒，房间里是夜夜更换衣着暴露的舞女，干部们讨厌同样的女人，妓女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坨白肉，他们最主要的娱乐方式就是喝酒，偶尔还会有猜自己身下的这个女人年龄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的赌局。
诺德去过一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棚子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泵，其他奇怪的机械摆放在空地上紧挨着石砌的墙壁，还不断冒着热气。
比尔隔着很远对靠在门口昏昏欲睡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后者在看见比尔的脸之后连忙换了个姿势站好，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诺德闻到了很大的一股酒气，男人也意识到了这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比尔皱了下眉毛，叹气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男人嘴快得差点咬到舌头，在察觉到自己的语速之后他硬是把自己的嘴拗了方向，然后对比尔憨笑着说，“大人，好了，木柴都在里边烧着呢。”
比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后者有些懵，但也没敢有什么意见。
“看你酒好像还没醒，”比尔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看着男人表面油到发光的脸，继续说道，“叫我比尔先生就可以了，这句话要我说几次？”
“好，好，”男人连忙说道，“好的，大啊不，比尔先生！”
“好了，水烧好了对吧，那接下来就没你事了，”比尔对他吩咐说，“回去睡觉吧，接下来的收尾让我来办。”
“啊？”男人愣了一下，“这样不好吧，您是大人，怎么能……”
“好了，看你这没睡醒的样，”比尔做了个手势，然后从怀里拿出了几枚铜子递给他，“赶紧回去，本来也是我让你临时加了工作，这算是给你的酬劳。”
男人睁大了眼睛，开心得仿佛要流出泪来，他一把拿过铜子，抓着比尔的手连连感谢，之后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伊莎满眼憧憬地看着比尔，而比尔也是潇洒地回过身，对三人微微笑道：“好了，接下来这里就只属于我们了。”
他本以为说了这句话肯定能让伊莎再度惊喜一番，可此时后者的脸上却逐渐布满羞怯，她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认真地握紧拳头，对诺德说：“机会只有这一次哦！”
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诺德忽然听到这话，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他懵了一下，问：“啊？”
“洗澡的机会啊！”伊莎用一只手稍稍捂着脸，另一只手指着诺德的鼻子说，“这次只是看在叶祈的份上，所以你……”
“姐姐你在说什么，”直到这时叶祈才抬起头，对伊莎问，“哥哥只是来送我的。”
“......哈？”
“你从一开始就在想什么啊，”诺德抓了抓头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对伊莎说，“我没那么想的。”
比尔扶了下帽檐，咳嗽一声说：“总之还是先——”
他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伊莎就一路绕过他，推开门径直冲向了换衣间。
比尔见了这一幕，只得扼腕叹息：“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喜欢呢？”
诺德耸了耸肩，对身后的叶祈说道：“好了，去吧，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解决了。”
恰在此时大棚周围掀起一阵微风，在地面席卷着细碎的灰土，
“那我就进去了，”叶祈朝着冗长黑暗的走廊里迈了几步，回过头，看着依旧站在门前和她摆手的诺德，再度走向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比尔默默地拿起了帽子，露出了一直以来都想掩盖住的寥寥数根灰发，对诺德叹气道：“你这孩子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烦人，我还以为大玛克多少能把你调教得让人顺心一些。”
“抱歉，让比尔先生失望了，”诺德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您能隐藏着这样的怪癖生活也真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以后，比尔的表情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原本大义凛然的眼神此时却透出几分淫邪，他伸出手拉过诺德，扯着袖子将男孩拽到自己身边，小声地商量道：“这周的成果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诺德从怀里拿出另一个破烂的钱袋，这个钱袋虽然表面破烂，但看上去却装得相当饱满，诺德的眼里没有丝毫不舍，他看着比尔先生，开口说道，“全在这里了。”
比尔在看到这个钱袋之后顿时眼冒金光，他急忙伸出手，近乎抢夺一样地将钱袋从诺德手里抓过来，在拿到钱袋之后则是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诺德推开，嘴里流着口水还没来得及擦就拿着袋子晃荡起来，在听到其中清晰沉重的铜子碰撞声之后他深深地伏在袋子上吸了一口，满脸陶醉。
“无论看几次我都觉得比尔先生的这幅样子真是让人恶心到极致了，”诺德扶着墙壁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讥讽更甚，“甚至已经让人感觉到有些可悲。”
“说吧，尽情地说吧，这袋子里的穷酸味已经告诉我一切了，”比尔先生欣喜地抱着钱袋，对诺德做出宽容大度的手势，嘴上却说着截然不同的话，“反正你这一生也只能当我的奴隶，这一切我就当作奴隶可悲的低语罢了。”
诺德对着空气咳嗽两声。
但也再说不出来任何话来。
“下周的份，也一定要记得哦，”比尔先生整理好表情之后将钱袋塞进自己的怀里，警惕地看着四周，与此同时小声地对诺德威胁说，“否则我就从大玛克那把你的妹妹还有那个伊莎全都要过来，以前那位大人也带你去过总部，我觉得你应该记得当时门口那几个女人的惨样吧？”
诺德无声地低下头，记忆里那几个幼小白皙的身体如今也依旧显得刺眼，她们被丢弃在门外的垃圾桶旁，身上满是污秽，眼神黯淡，如果不是诺德走过去的时候她们抬起头来，诺德甚至要以为她们已经成为了几具冰凉的尸体。
“大人，你也，要吗？”
她们这么毫无忌讳地问着，脸上却绽放出单纯的笑容。
诺德看着她们花儿一样的脸，呼吸愈发紧促，他却感觉自己几近窒息，心脏不停跳动，却又仿佛已经停下很久了，他环视着周围倒下的身体，她们躺在夜里的垃圾桶旁，完全是已经不再反抗，已然接受了自己垃圾身份的垃圾。
而那时的比尔则走到诺德身边，悄悄地提了提裤子。
“大玛克真是个废物，难怪会被组织贬下来，”看着诺德表情剧烈起伏的变化，比尔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根本就没发现你这家伙的才能，更没有猜到要把你控制住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他轻轻地走到诺德身边，微微用力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辛苦了，还好我当初注意到了你啊。”
比尔笑着：“否则现在我得失去多少钱啊。”
“我要的东西呢？”诺德看着比尔，脸色阴沉地问道。
“在这，”比尔将两张简陋的地图拿出来，交给诺德，毫不在意地说，“也不知道你这小偷要这份兄弟会和警视厅的势力范围图做什么，更好偷钱吗？”
灰色的风席卷过地面荡起一阵尘土，比尔微微侧过身子，而诺德则无声地翻开地图，看着上面难看的字迹，一动不动。
他来这里已经两年了，也许他忘了很多东西，比如身世，比如棋技，比如自己到底吃过多少面包，甚至就连父亲的脸在记忆里都显得那样模糊。
但他最不可能忘掉的就是兄弟会，还有警视厅。
比尔缩着身子，忽然愣了一下，看着自己面前这悄然透出猛兽一样气息的男孩。
但男孩只是兀自地低着头，像是拼命撕咬猎物喉咙的幼狮，齿间鲜血淋漓也不愿后退一步。
他一生也不会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