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了快十天,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张嘴要吃饭,本来老班纳只需帮村民们修修补补一下农具就能勉强混个吃饱,现在的他每天都要去额外给村民们做工。
期间,老班纳每次做完工后,都会为我向村里的妇女们买一些旧衣服、木梳子什么的回来。小木屋空间有限,为了将床和烧水炉子让给我,他在木屋左边——简陋的打铁工坊旁加盖了一个窝棚,里面只有简单的几张兽皮和一张毛毯——那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
因为我现在是女孩子的身体,不方便像他那样无论冬暖夏凉乘着夜色在河边一桶冷水当头灌下去了事,他还特意在房子旁边的大树后面盖了一间浴室。
萍水相逢一场,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老班纳完全没必要为我做到这地步。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待的,最明显的是每天的晚餐只有我的碟子里有肉食,他则是烤土豆加菜汤了事,和印象中我父亲的作风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一老一少坐在木桌前安安静静的吃饭,油灯细小的火苗在窗户前一颤一颤,微弱的光芒下,小女孩儿半天才吃一口,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安特!”女孩儿终于还是停下了手中的木叉。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中年人放下啃了一半的土豆,关切的询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多养活一个人对你来说负担更重了,不是吗?”
“这是什么话?”男人还以为女孩儿有什么事情呢,听到她这么说,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端起了菜汤。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噗……老班纳一口菜汤全喷我脸上,我无奈的抬起衣袖擦了擦脸,“怎么?难道我猜对了……唔——痛——”
还没等我说完,老班纳一记爆栗赏在我脑门儿上,疼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个孩子该说的话吗?谁教你的!!!?”
玩脱了!我捂着脑门儿,偷偷瞄了一眼翻着白眼的老班纳。
本来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然后按套路一阵感激涕零,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赖着他白吃白喝,结果嘴欠了……
“以后不许叫我安特,我说了在人前你可以叫我老班纳。”
老班纳沉吟了一阵,声音小了一些,“或者……你可以叫我爸爸。”
“我有父亲的!”
“那他人呢?”
“我不知道。”
“你其他的家人呢?”
“都说了,我不知道!”
“……”
老班纳一副了然的神色,无语的看了我一眼,搞的好像知道了我是故意瞒着他一样。然而我现在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还谈什么“找到家人”?
我赌气似的懒得理他,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食物。
“以后我老了死了,能有个人给我收尸垒坟也好。”
我闻言惊讶的抬起头,老班纳眼里满是慈爱,还有……淡淡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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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辉洒落在地,寒蝉凄切与夜的弥香交织,一层薄雾如梦似幻的萦绕在山间地头,一切都仿若人间仙境。
然而不久,一阵耀眼的红光在农田和林子交界处亮起,伴着滚滚浓烟和焦急的呐喊,住在河对岸的不少人家都被吵醒。
“孩子——快醒醒啊——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男人跪坐在地,背上和手臂是大片的烧伤。此时,一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男人怀中昏迷不醒,虽然白净的小脸被熏得漆黑,但好在没有受伤。
我记得自己好像正在睡觉来着,之后似乎一阵呛人的烟味慢慢钻入鼻腔,随着脑子一阵昏昏沉沉,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现在似乎有人在我耳畔大喊大叫。终于,我实在是被吵的有些受不了了,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角,
“谁啊~好吵哦。”
“太好了!太好了!光明之神保佑——”老班纳居然哭了,眼泪流过他被熏黑的脸颊,留下两道明显的泪痕。
见我醒来,老班纳激动的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紧紧将我搂在怀里,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感受到他的泪水渐渐打湿我的后背,我不明所以的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突然发现他抱着我的手臂似乎一直在颤抖,我低头——红肿的皮肤不停渗出清水和血丝,还有许许多多的脓疱。
突然,一阵热风迎面扑来,我似乎才反应过来这大晚上的,四周有些亮得出奇了。我定睛一看,前不久我还睡在里面的小木屋,现在已经被烈火吞没,摇摇欲坠。
“对不起,温妮,爸爸不想再失去你了。”
听到身后哽咽的声音,我有些凌乱,温妮?我有说过我叫温妮吗?
我轻轻拍了拍老班纳的后背,想试着安慰他一下。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他身体猛的一颤,似乎被我碰到的背脊相当难受,我惊愕的抬起触感湿滑的右手,看着手上满满的血水不知所措……
渐渐的,因为动静闹的太大,四周的村民都被惊动而赶了过来。起初他们还想折断树枝把火拍灭,结果因为风向改变,大火又开始有往林子里蔓延的趋势。
见状他们一个个又都手忙脚乱的赶紧跑回家取了锅碗瓢盆来,由于距离小河不远,在众多村民一个多小时的奋战下,大火终于被扑灭。可是老班纳的木屋、窝棚、工坊连同周围的不少树木一起,都化成了灰烬。
此时,村民们累得够呛,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愤怒的慢慢围拢过来,看着跪坐在中间的老班纳和站在他身旁的我指指点点。
“求求你们,帮帮老班纳吧,他……”我上前一步想向面前的村民寻求帮助,老班纳的烧伤比较严重,非常需要治疗。
然而,我一上前,周围的村民反倒退后一大截,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都躲得远远的。
这时,一个老头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班纳,这是……???”
“跟这孩子无关!”老班纳仰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前面的老人,“村长,这是有人蓄意放的火,当时有人趁我睡着了在我的房子外面淋了油,不然也不可能烧的这么快!”
“会不会是这个小丫头放的火?”
“我觉得有可能,她一看就不像好人。”
“害!我就知道她是妖怪的孩子,你们还不信我。”
……
人群中各种议论的声音纷纷响起,看着这些人或是敌意、或是害怕的表情,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那种举世皆敌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怯怯的缩回老班纳身边,低着头。
“也许,我会被这些人赶出村子,然后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吧!”我失落地想。
“我都说了跟她无关!”原本因为烧伤精神萎靡的老班纳此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愤怒的瞪着刚才躲在人群里偷偷嚼舌头的人。
“当时她也差点被烧死在木屋里,是我拼了性命才把她救出来!”
闻言我非常惊讶地看向老班纳,原来……都是为了救我,他才会伤的那么重。想到这里我神色暗淡,把头垂得更低,我知道欠老班纳的太多了,他救我两次,而我……
我轻轻挣开老班纳握着的手,退后离开他几步。
“求求你们,带他去找医生吧,我不靠近你们!”
周围人面色冰冷、不为所动,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其实不只是我,老班纳也始终没能融入到这个村子里,这个男人在村民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我转头看向村长,他平淡的眼里古井无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慢慢的走到他身前,跪下,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求求您老先生,救救我爸爸!”
眼泪止不住的涌出,顺着我的睫毛滴落在被大火烘烤得干裂的地面。
我讨厌这样,老班纳也好、父亲也好,不顾一切甚至愿意拿性命为别人付出,有考虑过别人是否能接受吗?
“起来!!我没事!”老班纳想拉我起来,结果拉扯到身上的伤疼得一阵倒吸凉气。
“哎——”见状老者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喊道“埃里克托维,你和莱福萨特带班纳去哈利菲斯医生那里。”
人群中被叫到的两个年轻人皱着眉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但毕竟村长都点名了,碍于面子也勉强站了出来。他俩一左一右搀着老班纳,带着他慢慢往村里走去。
“等……等等,叶卡捷琳娜——”
“没事的爸爸,你先和他们去吧。”我擦干眼泪,尽可能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望着老班纳的背影渐行渐远,起初我也想跟上去,可是村民都如避瘟神一样离我远远的,不允许我进村,我只能乖乖在原地等待。
冰凉的晚风吹过,我抱着腿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村民们一个个都回去了,只有皎洁的月光与我作伴。四周烧焦的树干在月光下如同重重鬼影,焦糊的味道萦绕鼻尖,我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那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的思念家人、思念曾经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