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凉——”
我蹲在小河边,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手指几乎失去知觉。
费劲的拧干最后一件衣服,我对冻的红肿的手掌轻轻哈气,看着白色的雾在手心缓缓蒸腾,我将手掌加紧在腋下,保留住那一丝丝余温。
“这么快就秋天了啊——”
我提起几乎有三分之一个身高的木桶,一晃一晃的离开河边。
“呀,傅里叶娜大婶,早上好!”迎面走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妇女,她端着盛满衣服的木盆,似乎没想到会一大早就碰到我,满脸诧异但还是强行对我微笑了一下。
我放下木桶对她谦卑的鞠了一躬。我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些,大多都是她女儿还没出嫁之前的旧衣服,她以很低的价格处理给了老班纳。老班纳说过她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弯腰鞠躬,我湛蓝色的头发随风扬起,傅里叶娜大婶神色僵硬,站在我三米外迟迟不动,似乎想等我先离开——她不敢太靠近我这个怪物。
我能理解!看到一个来路不明又还与众不同的陌生人某一天突然介入自己生活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心存戒心。
我努力双手拎起木桶,面带微笑退后几步转身离开。看到我没有多余的动作,傅里叶娜似乎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盯着我一步一步远离的背影,渐渐挪步到河边。
“啪嗒——”湿滑的地面可不会特别关照走路不看前方的人,傅里叶娜脚下一滑,臃肿的身躯如滚地葫芦般倒在河边的斜坡上,而她手里的木盆更是飞速奔向河里。
各种衣服、袜子撒得一地,还有几件衣物跟着木盆随着欢畅的河水向下游漂去。
“哎哟,我——我的衣服啊——”
我拖拽着木桶一晃一晃的踏上田间小路,突然侧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驻足回首,只见一个“大粽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木桶,三步作两步跑回她身后,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快步走到在河边眼睁睁的看着木盆和衣服越漂越远急的手忙脚乱。
“也许……我该做点什么吧?游泳的本事我应该还没丢!”想了一会,我干脆一咬牙跃入冰冷的水里,溅起的水花吓得傅里叶娜一阵惊叫。
深秋的河水触碰到我的肌肤宛如刀割,在傅里叶娜诧异的眼神中,我熟练的凫水划向下游,捞起两件衣服扔进木盆。
因为我穿着宽大的裙子,下河后吸水变得格外沉重,反而成为我的阻力。我拼尽全力去打捞,我讨厌已经打算做的事情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水流拼命的拖拽着我的裙子,才捞了一会儿这幅脆弱的身体就已经力竭了。感受着酸麻的胳膊小腿渐渐在冷水中变得麻木,熟悉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和在丛林里那会儿一样吗?”
呛了几口水,我挣扎着浮在水面上。
“不过——这次老子可没那么容易屈服!!!!”
我用头顶着木盆,不要命的划动渐渐僵硬的四肢。
“咚——”木盆碰到了岸边的石头。
我赢了!!!!
像条鲶鱼一样扭动着挣扎上岸,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虽然还是有条裤子顺着水流消失在目力所及处。
“早知道就先把这身累赘脱掉了!”我拧了一把湿嗒嗒的长裙,这种先做事后动脑的习惯又坑了我一次。
将木盆轻轻放在傅里叶娜身边,我一边尽可能的拧干衣物上的水,一边报以苦笑,
“对不起大婶,我只捞回来这些。”
她似乎因为我的行为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的看着我放在她身前的木盆。突然后知后觉地“啊呀”一声,发现我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裙角和屁股上沾的都是烂泥。似乎又觉得有失脸面,略显尴尬地赶紧爬起来,连连退后好几步。
我无奈的笑了笑。恐惧源于无知……好像也不对,可能以前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长得我这样吧?不过现在我对一个村妇又在期待着些什么呢?
我使劲哈气暖暖手,然而不仅没感觉暖和,反到越来越冷。
“那我先回去了。”
我对傅里叶娜再次鞠躬,跑向放木桶的田埂处。
“嘶——”果然才跑了两步,冷气就顺着我贴紧皮肤的湿衣服直接传达我的身体,冻的我牙齿打颤。
“今天真糟糕!”
不过糟糕的事情貌似还没有结束,刚靠近我就发现木桶倒在了沟里,刚刚才洗干净的毛毯被人拉出来踩过——上面裹满了烂泥和草叶。
我扶正木桶,将面目全非的毛毯捡起来。
“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啪——”
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从一旁的草丛飞向我的脑袋,我本能的扭头,结果全糊在了耳朵与头发上。
“啊——”因为被砸了一下重心不稳,我仰面摔倒在田里。
腥臭、刺激的味道钻入鼻腔——是马粪!我将头上的污秽抠下,缓缓爬起来冷眼地看着站在草丛后面那几个不过十二三岁的身影。
“哈哈哈,臭妖怪中计了吧?”一个男孩子冲我扮鬼脸,稚嫩的脸庞洋洋得意的吐着舌头。
长出了一口气,我心里告诫自己没必要和一群孩子计较。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要是我还手了,恐怕事情会变得更麻烦吧?不过,就我这个样子,打不打得过他们都还是个问题。
轻轻将毛毯塞进木桶,我压根儿懒得理他们。
然而还没待我踏出一步,在这群孩子的叫骂声中,拳头大的土块雨点般向我袭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石子。
“打死这个妖怪!”
“我爹说了,她长大后会吃人的心脏!”
“呸,丑八怪,去死!”
……
我狼狈的弯躲闪腰,一边护着头,一边拉着我的木桶。
“嘭——”一坨土块命中后脑勺,剧痛中慌忙躲避的我不小心全身压在了木桶上,随着一声脆响,木桶裂成了三四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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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我失落地敲了铁匠工坊的大门。
“你——你这是怎么了?”随着大门打开,老班纳瞪大眼睛打量着我,一脸不可思议。
此时我拖着一条脏兮兮的毛毯,发丝上沾满了熏臭的马粪。本就陈旧的连衣裙湿漉漉的全是泥印,额头上还有好几处淤青。
“我想帮你做些什么,但是……好像一切都不太顺利……对不起!”我低着头,只感觉鼻子酸酸的。
“叶卡捷琳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老班纳蹲在我身前,心疼地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污秽。
“没有!上次房子被烧了我什么也没能帮到你,还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以为我也可以做一些事情作为补偿的,但是我搞砸了……”
老班纳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孩子……”
我挣脱他的怀抱,盯着他微红的眼眶,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我都是说了是我不小心搞砸了啦,你在想什么呢?而且我身上现在很脏,别把你的衣服也弄脏了哦。”
看到我这幅样子,老班纳似乎很内疚。他低着头思考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突然貌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老班纳紧紧抓住我的肩头,正色道:
“叶卡捷琳娜,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在这个村子里,作为一个普通人默默无名的过完一生;二、我教你一些东西,你自己出去闯出一片未来。现在,选择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嗯……我现在有些冷,我想先去洗个澡什么的……”
“回答我!”老班纳大声吼道,他眼里一道精芒闪过直刺我内心,不容拒绝。
我知道老班纳是认真的,便挺起胸脯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到死那天还受困于眼前这几亩薄田,所以,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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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村中的鸡刚开始打鸣老班纳就敲响了我住所的木门。
“叶卡捷琳娜,快起床了!”
“唔……怎么了?”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天都还没亮呢……”
刚一开门,老班纳不由分说将我抱起就按在椅子上,我还一头雾水呢一大叠厚厚的羊皮纸就堆在了眼前,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字还有一些复杂的图案。
“你先好好看看这个!”老班纳将其中一张纸抽了出来,上面是五个不同的图案,还有一些小字看起来像注解。
“这……这是什么?”我挠了挠头,“完全看不懂!”
“你一个字都不认识吗?”
“嗯!”
“那……以前就从未在家人那里看到过文字什么的?”老班纳似乎有些疑惑。
我没有搭话,眼前这些长得像楔形文字的符号和我熟悉的方正字体相差甚远。而且我心中有种预感,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了解越多,我能回家的几率就越小。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家人。”
“没关系的,你现在也是我的家人!”我朝他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被家人赶出来了?因为你的……”老班纳看了一眼我头发,没有继续说下去。
“差不多吧,所以呢?你终于想清楚了不打算养着我这个累赘了吗?”我一字一句,仿佛在说着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我以前问过你,你一直都不愿意说”老班纳顿了顿,“而且……你长得很像温妮……”
“你的女儿?”
“嗯!”
果然,老班纳其实是有家人的,上次我们的房子被烧毁后我就有所猜测。
“那她人呢?”
“……”
“那看来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存在呢”我漫不经心的摇摇头。
他不想说就罢了,我也懒得去了解。而且我早就想清楚了,和以前的我相关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老班纳。我不希望我的情报被太多人掌握,总觉得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有说过的吧,你的言谈举止都不像同龄的孩子,所以我以为你以前的家庭应该给了你不错的教育,比如某些个贵族……”
“那现在我们可以换个话题了吗?爸爸!”我最后特意叫了他一声爸爸,将我们现在的情况表现清楚的同时,也是希望他不要老是揪住我的身世不放。
“哎,但愿老班纳脑补的那些东西能说服他自己吧”我心中无奈。
“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吗?”我扫了一眼桌上的羊皮纸,抬眸望向老班纳。
“这是我好几天前熬夜写的,昨天才下定决心交给你,不过……这对你来说似乎还太早了。”老班纳慢慢收拾着桌上的纸张,对于我其实是个“文盲”这件事情,他应该始料未及吧。
接下来,每天大清早老班纳都会叫我起床学习,他甚至还用木炭和木板特地给我做了一套练字工具。
看着手中那一支支精致的“铅笔”,我真难以想象这是那双常年拿着铁锤的手制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