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盛夏的白雪,还有金色的鱼刺。(其二)

作者:三青鸟 更新时间:2013/1/15 12:41:23 字数:0

我老早就知道了她会这么讲,但真正听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也还是觉得有那么些突兀。

刚才那一丁点儿时间,压根儿就不够我来想出回应她的话嘛。

由此,我单是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潮闷的热风朝我俩儿吹来过来,闷得让我想要大叫,我真是很讨厌夏天。

我们所处的小镇,算是块儿盆地吧,我感觉起了风只会更热。不像是海边城市,那风特凉爽不说,还带着大海的味道。

相顾几秒。

少女见我始终没有反应,便又是朝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把吉他挎到背上,迈开步子准备离去。

直到她离了我有数十个身位的距离,我才反应了过来。

“喂。”

我叫住了她。

少女停住脚步转过身,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没办法。

“明天的话你准备去哪儿唱歌?我想来听听。”

我只得腆着脸将装傻进行到底。反正什么装傻充愣啊、耍宝丢人啊,都是我最在行的事儿啦。

“你……”

她顿了顿。

这算是一个质的转变,少女没有再用敬语称呼我为“您”。

“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想要换个地方唱歌的。”

不得不说她那个遮阳镜真的很碍事,椭圆形的镜片遮住了她大半个脸。看不见她表情和眼神的我,总觉得她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我不太好意思再装傻了呢。

不过为了跟她的对话能够继续下去,也为了试图去抓取那卑微的希望。

我还是。

我还是只能装傻来着……

“诶,原来不是想换地方唱吗?说来也是,小镇的广场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没必要换的。”

“那个……”

“嗯?”

少女咬了咬嘴唇。

“你真的很喜欢我的歌?”

“不是很喜欢,是非常非常喜欢,我都说了我是你的粉丝呀。”

“但是抱歉,我确实没有办法再唱下去了。”

“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学生,每天这么唱歌耽误了我很多事情,我还有更多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我还有必须继续下去的生活,我得活下去,所以我——”

“所以你就要放弃了?”

我打断了她。

“是的,得放弃了。”

“不是,你、明明你一直有很努力地在把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的。”

该是为了对刚才我打断她说话这个行为作出回击,少女执意用比那繁星还要小的音量打断了我。

“就算我不再唱歌,我也一样活得开心。”

“可我看你现在……”

看着垂头颔首的她,我撇了撇嘴角。

“我看你现在,似乎一点也不开心哦?”

她陷入了犹豫,无言以对。

咕噜——

这时响起的声音有点破坏气氛。当那声音传入我耳际时,少女立马变成了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

她“啊呀”地惊呼了一声。随后缩起肩膀,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好可爱,很像是女孩子害怕走光,慌忙去捂自己被风吹起来的裙子。

“那,那个……失礼了。”

少女的身体微微前倾,别过头向我低声致歉。

我看着她透白脸颊上的红晕,不由地笑了出来。

“原来你也不是铁做的嘛。没吃晚饭一直唱的话,该是很饿了吧?”

“不。没有!不是的,我不饿。就是、就是那个,我……”

她连连摆手,过分紧张导致少女说话有点结巴。

“好啦,你不饿我还饿了呢,我也是一直没吃饭听着你唱歌哦。可以的话,能和我一起吃顿饭吗?”

少女没有回绝我。她点点头,把遮阳帽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自己的羞涩。

“你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的。”

“烧烤如何?我知道有一家烤鱼味道很不错,就在前边儿。那烤鱼外酥里嫩啊,孜然和辣椒放得也是恰到好处。”

“嗯。”

“对了,聊了大半天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端木薰。”

“诶,原来你是日本人?”

“怎么可能?我是正统的中国人。”

“奥也是,你卷舌音挺标准的。那么你姓端,名木薰?”

“复姓端木,名薰。”

“百家姓里面还有端木这个姓氏啊?”

“这个姓氏很奇怪?”

“奇怪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少见罢了,或者说你姓名和你人一样很独特吧。我叫许阳,请多指教。”

我礼貌地朝她伸出手,与其相握时我发现她的手好凉,跟这个炎热湿闷的夏天很不协调。

“请多指教。”

那么。

名为端木薰的少女,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后,和我一起朝着烤鱼店的方向走去。

……

其实说烤鱼店是美称,那儿只是一个单做烤鱼的小型烧烤摊罢了。

一到夜晚,镇广场旁边的宽巷子里,就有许多生意人会去支起蓝色的尖顶帐篷。他们在帐篷里搭架起小摊,用来卖各式各样的宵夜。小镇的居民都习惯称呼那巷子叫“烧烤巷”。

说来这座小镇的宵夜种类挺多的。有冒菜、也有卤味,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还是选择吃烧烤就是了。

在这种炎热的夏夜,吹着晚风吃着小龙虾,顺带喝几扎冰镇啤酒,真的是非常爽的事儿。

不过……

“我说端木小姐啊,你要不要小歇一会儿?”

“什么?”

我尴尬地指着端木薰餐盘旁的那堆鱼骨头。我身上是没带多少钱的,不太好意思老是找父母要生活费。再任由她这么吃下去的话,估计我得在这干苦力刷盘子了。

“这是第七条烤鱼了吧,而且这几只烤鱼基本都是你一个人吃的。我知道这烤鱼很美味,但是也得适量嘛,吃太多对胃不好。”

“啊,抱歉。”

端木薰急忙放下筷子。

“因为许先生你刚才对我说随便吃来着,我才……真的抱歉了,这次该是得让你破费了吧?”

她像个小孩一样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抖着大腿。还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呐。

“我不是这意思啦,这么点钱我还是能负担的。我是担心你吃撑着了。烤鱼这种东西吃了上火,还会长痘痘哦。”

“扑哧。”

少女用手背遮挡住了嘴唇,偏着头轻笑道。

“没事的许先生,我不是什么矫情的女人。什么长胖、长痘痘之类的事情,我是不会太在意的。”

“那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你继续吃吧……”

“不用了。这已经足够了,我差不多饱了。吃完这条就好。”

“你不用跟我客气啦,想吃的话尽管吃好了,能吃是福。”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唔……虽然说出来很难为情,但我的饭量向来比普通人要大得多,应该是跟我胃袋的容积和消化系统有关系吧。我现在还只是半饱来着。”

我心口一紧,果然剩余的日子里只能吃杯面了么。

“噗,好啦许先生,你看你的脸都快成苦瓜了。我开玩笑的啦。”

端木薰笑呵呵的为我的玻璃杯掺满了啤酒,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看不出来,端木小姐你挺能喝的哦。不怕待会儿我趁你喝醉了,做些不太合适的事情?”

“啤酒而已,没什么度数的。烟和酒是演唱者的灵感来源。”

“不是吧,端木小姐你还要吸烟?”

“偶尔吸两支。我知道女孩子沾上烟酒不太好,不过我这是有意义的行为、我是为了艺术献身。”

“艺术跟吸烟和喝酒没什么联系吧……”

“扑哧,说的也是呢。”

看样子我对端木薰的性格有些误解,她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并非是一个死板到冷冰冰的人。

仅是一顿饭,便让少女与我的关系熟络了起来。看来这顿饭请得还是蛮值得。

“对了端木小姐,有件事儿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

“什么事?”

“如果冒犯到你的隐私,或者的个人癖好,还请你谅解哦。”

“我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很小气的人吗?你直接说吧,没关系的。”

“那我可就直说了啊,你夏天穿得这么厚不会觉得热么?我真是看着你都觉得热得难受诶。还有,现在都是晚上了,我个人觉得这墨镜和遮阳帽这些东西,已经是没有戴着的必要了。难道说你其实是什么大明星,害怕大家认出你来?”

“还什么大明星呢,许先生你也太爱说笑了。”

少女掏出外套口袋中的香烟与打火机,为自己点上了支香烟。

“我要是大明星也不用这么落魄了,我也不想天天在街头像个流浪汉一样唱歌的。最初开始唱歌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有一个专注我的灯光师,有很多为我伴奏的乐手,满场都是为我喝彩的歌迷。”

这搞得我烟瘾也犯了。起先怕她反感烟味,身为老烟枪的我才一直在忍着。

好在现在无所谓了嘛,我也就顺手点上了香烟。

“但没办法呀,既然没有属于我的舞台,那我就只能是在街头独自一人唱着了。我一直有在劝自己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就好,付出了努力就能成功。但是我发现除了自己成绩越来越糟,长期徘徊在退学边缘之外;除了得到了再走下去就是悬崖的未来之外;除了看到父母对我失望的眼神之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改变。我还是在原地站着,我还是在一个人唱着歌。这也是我想要放弃的原因。”

“不,怎么会呢?”

“我曾经觉得我应该是有点天赋的,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完全弄错了嘛。你看,我在那街头唱了一年多了,听众却只有你一个人。”

少女指着我颔首低笑。她首次将自己的笑容,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了我的眼前。

可惜那个笑容,却是苦笑。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不太好受。

“我穿这么厚是因为身体原因。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戴着遮阳帽和墨镜儿,则是我单纯地忘了取下来罢了。”

说罢,端木薰取下了自己的墨镜跟遮阳帽,我有幸见得了她的全部容颜。

精致的五官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好似二次元中的人物一样,眉毛和睫毛是银白色的不说,瞳孔还是淡灰色。

仔细看来,就连她的皮肤也并非只是单纯的净白,雪白的皮肤之中、透着点新生婴儿一样的肉色嫩红。

不过少女这容貌……她这容貌和她声音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差得有够远的。

她的声音以及唱歌的风格,的确是带着些许凄伤,可整体上的感觉还是以端庄细腻为主。

我曾多次幻想过她的容貌。却没一次想到过,少女竟是这般直接的病态与颓靡。真是感觉超别扭……

但见她垂眉吊眼、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与其委婉点说她有着病态的美感,倒不如贴切点说她像一个活死人。

她的眼袋很明显,黑眼圈儿快深似青眼圈儿了,该是长期睡眠不足吧,看着让人揪心。

“我穿那么多是由于患有白化病。也不是说和吸血鬼一样见不得光吧,我只是不能接受阳光暴晒,被阳光暴晒的话是会得皮肤癌的。而且我这还是最严重的那种,眼睛会迎光流泪,白天阳光稍微强烈些,便是得带着个大墨镜儿。”

端木薰捋了捋因汗水而腻在了一块儿的头发。

“话说我的头发本生不是银白色的,有点白中带黄的感觉,不是很好看。我为了看起来协调才给它染成了银白色。怎么样许先生,我现在这发色还不错吧?”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

起初还不觉得,直到这笑容配上了她微微下拉的吊眼角,我才是觉得她笑得很阴森。

在这炎热的夏季,我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端木薰啊,真像是堆囤积在夏日墓地之中的白雪,令人胆寒呢。

“许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见我看得出神,端木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这才是反应了过来,将快要烧到尾巴的香烟一口吸尽,拿起杯子喝了口啤酒。

“呃,我被你的美貌深深吸引,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哦?哦……”

少女埋下了头,默默地吃着面前最后一条烤鱼。

哈哈,这家伙脸颊一瞬间就红了。

她好害羞!

这份儿小小的红晕,给她那要死不活的气场平添了几分可爱的气息。

我没有再逗她,小口小口地啜着刚叫老板送过来的白酒。

之后,便是两相无言。

我总觉得一旦安静下来,就有点怪怪的,感觉好压抑……真是奇怪。

算了,不去想这些没意义的东西了吧。

我仰身翘着椅子,望着今夜的星空。每次来这里吃烤鱼,我都没有坐在帐篷里,帐篷会遮住美丽又浪漫的夜空。

我很喜欢这种悠闲的感觉。

只是。

我已经没有几天能再像现在这样过了。

得快点儿找到一份儿工作才可以。我家里蹲了快半年,父母没有说我什么,我却是感觉愧对这个家。

我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吧——早在小学我就开始玩起了竞技游戏。FPS类的,即时策略类的,格斗类的,赛车类的,类DOTA网游,只要是竞技游戏,我什么类型都玩。

我反应神经很不错,依此任何一款竞技游戏我都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得到过太多的肯定。

我14岁的时候,就加入了一家还算小有名气的电竞俱乐部。

网上很多人都说我是天才,这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很受用。

毕竟那时我才14岁,年纪很小、很不成熟。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偶像才有的仰视,有好多折服于我操作的粉丝,我觉得很满足,很骄傲。

可现在嘛,我深知不是什么天才。

我只是反应神经快了些,再加上肯为游戏疯狂罢了。

如果那些说我是天才的玩家像我一样,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游戏,洗澡上厕所都想着用什么样的战术怎么赢,那他们也会是天才。

唉。

真的,我要是天才的话……

也不会一直打了6,7年的职业比赛,也还是像现在这幅鬼德行了。

在这个世界上、在中国、在电竞圈儿,像我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天才一词与我无缘,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游戏玩家,纵使披上职业玩家的外衣也是如此,充其量也就是个比普通玩家更努力的游戏玩家罢了。

的确,我没天赋,我没才华。我和端木薰异常地相似。

可是我和端木薰又是那么地不同……我太软弱。我放弃了自己的梦,退役了。她却还是在唱着。

尽管她现在想放弃,但还是没有放弃的嘛。

所以说我得劝住她,我得竭尽全力地去劝导她、我得帮助她啊。

我不希望她和我一样,过着掩耳盗铃的日子;我讨厌她和我一样,因外力的重压而彻底垮掉。

好想她能保留她的执着跟坚定。

有没有结果是一回事,做没有去做又是一回事,这是两个不同的事情嘛,不能混为一谈的。像现在这样,执着又坚定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挺好的么。

为什么她必须要像我一样呢?

我就是因为她追逐梦想时的模样,我就是因为她唱歌时的快乐,让我想起了我玩游戏时的那些快乐,我才是这么痴迷于她的演唱。

没有办法的事情太多,我不想连“她必须得跟我一样”也变成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是我有史以来进行的最严酷的挑战,我试图去触碰那条不能去触碰的底限,那条生存的底限。

因为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平凡地过完一生,可按现在这个样子……却不得不平凡地过完一生。

我不想她和我一样平凡地过完一生,她应该也不想平凡的过完一生,可能有些拗口。

——反正,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劝导她。

唉。

是呀,没人想平凡地过完一生呀。

我好希望有朝一日,我的父母能指着电视中的比赛直播,对亲戚好友自豪地说——看,这是许阳,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不希望他们每次聚会,一旦提起我总是黯然神伤地说——徐阳哪儿比得上你家的小子啊,他都是大经理了,我们徐阳还只是个自由职业者呢。不过也快了、快了。徐阳,估计就快找到工作了。

还差得远呢……

我不太想去进行自己厌恶的工作,也不想做个毫无价值的NEET。像我这么大的人应该懂道理了,应该学会适应了。可大概也是我从事电竞这项行业太久了吧,我太缺乏交际能力和社会阅历,我自相矛盾、我浑浑噩噩、我糊里糊涂云里雾里。

我和端木薰一样没有办法。

再这样下去是看不见天空的,再这样下去我是无法继续活的,是时候懂事了,是时候放弃我的梦了。

我得装疯卖傻,我得难得糊涂。

我像是瞬间顿悟了一样,告别了自己的队友和自己的兄弟,退役了,每天拼了命地找着工作;我像是醍醐灌顶了一样,跪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我说:“妈,我错了!”;我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每天早上都告诫自己,我告诫自己再也不要玩游戏了,要好好生活下去,一定要养活自己。

我终究还是……

“哇——”

端木薰好像惊喜地叫着我的名字。

“许先生,你看!”

她用纸巾在擦拭着什么东西。我定睛细看,那是一枚纯金色的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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