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我一时语塞。
这枚鱼刺很是修长,比人的中指还要长上些许,纯金的外表上,雕浮着许多细致的纹路,活像件儿艺术品。
我仔细地看着那些纹路,我感觉这些毫无规律的纹路,似乎还是有那么点意义的。我真的不太好意思说是魔法纹路之类的傻话。
“你是从烤鱼里面吃出来的?”
“是的,很漂亮吧?”
“不。我觉得这个问题的重点,并不是它漂亮不漂亮吧……”
端木薰对这鱼刺爱不释手,就差把它放在脸上蹭了,果然女孩子对美丽的事物就是没有抵抗力么……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是说那种,瞬间就是有一种无法接受的感觉。
从烤鱼里面吃出艺术品一般的金色鱼刺,这件事情的本身就不符合逻辑,一点儿也不科学,根本就不可能嘛。
为什么它发生了?我是不是该问一问烤鱼摊的老板是个咋回事儿?
算了,估计老板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着端木薰,她没有像我一样想这么多,像是得到玩具的小女孩一样欢脱得不行。
这应该也就是为什么我放弃了电竞,她却还对演唱抱有期望的原因。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在我还为这些问题纠结的时候,少女生怕我看不见似的,把鱼刺弄到了我的眼前。
“你知道吗许先生,这枚鱼刺可不是普通的鱼刺。”
“我当然知道了,普通的鱼刺哪儿会像它这样……喂喂,你小心点儿,万一不小心戳瞎了我的眼睛该咋办?”
我连忙刨开了她的手,不由苦笑。说实话我很羡慕端木薰的单纯。
“这鱼刺是传说中的幸运鱼刺啊,许先生你没看过网上写的《本镇两大奇闻》吗?”
“啥?”
“你知道郊外有很一所种满向日葵的种植园吧?”
“你说哪个啊,我去看过无数次了,旁边还一块油菜田呢。咱们小镇盛产瓜子,向日葵种植园多了去了,咋了?”
“第一大奇闻。”
少女郑重地朝我竖起了食指。
“待到哪儿的向日葵和油菜花一绽放之时,站在它们旁边儿诚心祈祷,梦想便能成真……”
“那已经不是奇闻而是奇迹了吧……”
“第二大奇闻:本镇的湖水中,会藏有一条拥有金色鱼刺的鲤鱼。对着那枚鱼刺许愿,愿望可以百分百实现。”
“还百分百实现呢……究竟是谁这么无聊啊,净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啪地一下把两只手掌都拍在了桌子上,撑起身来看着我。好像有些激动。
“是真的!奇迹是真的有的,幻想是真的会实现的!现在我手里的这枚鱼刺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好好。那么,之后呢?我们就对着它许愿?”
“许先生。”
“嗯?”
“你在敷衍我?”
“哪有?”
“你就是在敷衍我,你不相信奇迹那奇迹肯定就不会发生,你不相信幻想那幻想肯定就无法成真。”
“相信、相信。”
“你看你还在敷衍我!”
“不是敷衍你呀。就是、不是,就是说这根本就不现实嘛。”
“怎么不现实了?吃烤鱼吃出金色鱼刺现实吗?这事儿在现实中发生了,那就是现实。”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在骗我嘛……”
“你、你你!”
“好好好,我错了,相信、我相信啦。”
看着将腮帮子鼓得浑圆的端木薰,我笑着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看来光是依靠第一印象和外貌去断定一个人的性格,终究是不靠谱的。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她是一个挺有活力的人。和她比起来,我真是颓废消极了好多呢。
“我不和你说了,许先生你太没意思。”
“诶喂,别生气嘛。”
“拿着,许先生。”
端木薰把那枚鱼刺向我递了过来。
“你把它给我干嘛。”
“你现在马上许个愿望,肯定能实现的。”
“我?”
“对。”
“我没啥愿望啊。你给我不浪费么,还不如自己来许个愿望呢。比如有朝一日你可以成为大歌星?”
“歌……啊不,不是我、不。”
她开始结巴。
这时端木薰的声音失去了底气,不再咄咄逼人。我见她收回身子垂下了眼睑,神态失落。
“是的,我想明白了。”
自答般,端木薰如此讲到。我不懂她明白了什么,也不懂她现在是在说什么。我不太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这种节奏,有些大起大落的奇怪节奏……
“以前我一直觉得演唱是一件愉悦与痛苦,快乐与寂寞相混合的事情。只有耐得住寂寞与痛苦,才可以满是愉悦与快乐。就像人们常说的:专家就是坚定地走着一条路的人。走到最后,那条路上就只剩下他一个的、孤独的人。以前我认为那些孤独实为华丽,都是满怀希冀与幸福的孤独。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孤独。做着不知所云的幻梦,做着一厢情愿的臆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是虚浮到了极点的行为。”
“你别这样呀,端木小姐。”
我把那个鱼刺还给了她。
“我听过你的歌,怎么说呢,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实在要我来提意见的话……唔,就是、或许就是说,你唱的歌都太高深了,太深奥了诶。你都唱些歌剧,外国民谣,这谁能懂喂。”
“没事的许先生,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跟歌曲本身没有干系。我不是爱怨天尤人的女人,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去怪路不平。大家不懂是因为我才华不够。不,我根本就没有才华。”
“你怎么扯到才华上去了……哎呀哎呀,你还不明白吗端木小姐!别人听你的歌是想消磨时间,是想要一种舒适的享受,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你又不是大歌星谁会去琢磨你的歌有没有意义,有没有深意啊?”
“那为什么唱那些歌剧民谣的原唱歌手,却是大受好评呢?当时他们没唱这首歌前还不出名吧?他们就是依靠那些歌才出名的,全世界的人都觉得他们的歌脍炙人口,就是因为他们才华横溢,才让音乐超越了国界。”
看起来妄自菲薄的习惯在她心中已是根深蒂固,我决定换一种方式说服她,我思考着,我想用最让人容易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说服她。
唔,想了一会儿,觉得用比喻和借代这两种方式挺棒的。
“这样吧,端木小姐。”
我指了指小巷后方,生长在斑驳的石墙旁的、那堆被夜色笼罩的向日葵。
"你说说那边的向日葵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端木薰看着它们楞了会儿,便是回答道我。
“我看不大清,所以我感觉……有点朦胧?”
“对。你再回忆下白天广场花坛上的向日葵,它们又是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这次她很快就回答出来了。她说那些向日葵朝气蓬勃、活力充沛、如微笑一般。
“对对对,太对了!”
我开心地笑了出来,孺子可教也啊。
“向日葵就是需要光合作用才会美丽,才能够活下去。而你呢?如果我们把你看作向日葵,那你就是一朵讨厌必要的阳光的向日葵。之后嘛,这结果我就不说了,你觉得向日葵没有沐浴阳光也无所谓?你觉得向日葵不需要光合作用也能活下去?”
她沉默了。
她在思考了。
太好了!
只要去思考了就好,你总有一天会想通的。因为你没办法,骗自己也好、蒙自己也罢,反正除了想通除了接受之外,你什么都做不到。
“我们再说说你说的愿望成真吧。”
你真的没办法的、你真的办不到的,端木小姐。
“我现在马上许个愿望,我想看你用鼻子喝白酒。你会去做吗?”
“……”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么失礼的话,少女不知该如何作答,神态很是窘迫。
“你、你没有诚意。没有诚意的话,愿望是不会实现的。没诚意的话,奇迹是——”
“我怎么没诚意了?”
我抢过话头。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没诚意了?别老说些任性又无理取闹的话嘛。对了,我还想看你用胸部开香槟,你要怎么用胸部去开呢?”
“……”
她不高兴了。
她说。
“你真是恶心呢,许先生。”
说得很对,我本来就是一个恶心的人。我自己都恶心我自己。所以说端木小姐,为什么你想要放弃唱歌,变成和我一样恶心的人?
我们两人的语气都不太友善,就快要吵起来了。
端木薰很生气。
我也很生气。
我不觉得我说错话了,我也没有故意去试图激怒她。我猜测我心中之所以有一股无明业火,大概是因为起先听出她又想放弃唱歌这个原因吧。不,应该还不只。
我有点讨厌她坚持那个什么怪遭遭的奇闻。我已经够不成熟了,怎么你可以比我更不成熟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每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
“许先生……”
少女的声音温和了下来。
“那么,许先生——你来为我唱一首歌吧?”
“诶?”
“我是说,请为我唱一首歌。”
“不是,我……”
“唱首吧。”
“我说……”
“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聋啦!
太神经质啦!
像是身患“两极情绪违常”的病人,不知是想用叫声让我一梦惊醒还是怎么样,少女瞬间就爆发出了近乎哭诉的呐喊,把我心脏病都差点吓出来!
“既然你说跟才华无关,那你就来唱给我听啊!我倒要看看完全不懂音乐你,要怎么把你的心声传达给我!许先生你只会说大话,你只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本质上的问题!”
我见少女埋着头,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脸。
“我难道没有用心唱吗?我每一次有很用心地在唱啊!我像发了疯似的唱歌,可是、可——”
她好激动。
说实话我也好激动。我觉得有好多话必须对她说。
节奏很奇怪,很莫名其妙。这剧情与我所想的剧情有些偏差,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清楚什么是转折点,带动了剧情的节奏与发展。
我很想和她和谐地讲话,我喜欢与她轻言细语地交流,我很爱看到她温和的表情、也很愿意去欣赏她的温柔,可心中却是有难以抑制的情感。我感觉那些囤积已久的情感就快要把我的身体挤爆了,很是痛苦。
她简直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嘛。
于是我尽量平静自己的心情、我故作冷静地对她说。
我说。
“好了,端木小姐。”
不是的,端木小姐,请不要这么悲伤。
“我就试试吧。”
当时我将疯狂全部释放了出来。我自认为我是将心声喊了出来,所以得到了蛮多的听众。蛮多、把我当猴子一样看的听众……
好在端木薰明显是被我打动了。她将刚才的失态、她将刚才的愤怒全部都收敛了起来。她说我唱得很不错,她拿出怀中那条沾上了她体香和汗味的手帕,为我擦拭掉了额头的细汗,真的好温柔。
最后,我们像是情侣一样交换了电话,我们道别,我们相约于明天的镇中央广场。
我对她说不见不散。我们的关系修复了,我们和好如初。
我不由地对着那枚鱼刺重新许下了愿望。我心怀诚意地祈祷着,就算我知道这只能算作自我安慰的无用功,我也还是祈求我们两人的梦都可以兑现。
所以在我回家之后、在我一觉醒来之后,便是接到了Grace的电话。
好像我错了。
那鱼刺是真的可以实现愿望?
Grace是我们那支战队的队长。我一直很佩服她。我觉得一个女孩子有超强的游戏天赋,还有令人咂舌的反应能力,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
毫无疑问,她很有才华。反应过人,组织能力超强,战术清晰,打法凶狠,指挥果断。她似乎天生就是电竞之子。
除开邀请我重回俱乐部之外,我很难想出在我脱离俱乐部与战队后,她还有什么理由给我打电话。
“是Zita吗?(Zita是我的曾用ID,可以理解为艺名这种东西。)”
“是我。”
“我是Grace。你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我希望你能够重回俱乐部。你也知道,第五赛季我们没有打出成绩,我希望在下个赛季……”
“Grace。”
我发现我最近特别喜欢打断别人的话。
“Grace,你们这个赛季有没有拿到成绩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下个赛季想卷土重来,好像也还是与我无关吧?我说过,我不会再打比赛了。”
“Zita,我知道你对我和Strong(Strong是我们的经理人)有意见。”
电话那头的她好像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是没有用的,你对我有意见,还是说你对Strong有意见,全都是没有用的。你是知道的,那些不是我和Strong能决定的,我们干涉不了。不是我们不想赢比赛,是不能赢,不允许我们赢。这要牵扯到很多东西,赞助商、合作媒体、营销公司、俱乐部……”
“所以我离开了。”
我第二次打断了她。
“有时候我很同情你,Grace。我已经爬出了泥潭,你却还是在里面摸爬滚打、赌命挣扎。作为你以前亲密的队友,我奉劝你一句吧——快点学习我退役,然后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生子。激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个好习惯,否则你早晚会头破血流。脸颊花了,你可就不漂亮了啊。女孩子失去了容貌这个优势,是很难找到如意郎君的。”
“Zita,你不要对我这么有敌意。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我改变不了,我自能从自己改变。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队员们争取利益,Strong也是如此。你打了这么多年比赛还不清楚吗?游戏已经不是我们当时玩的游戏了,你是职业玩家,你和普通玩家不一样,你不是为了赢,你不是为了快乐你知道吗?你是为了养活自己啊。”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比你清楚的,Grace。我讨厌你们这样玩电竞。最开始我玩电竞,就是因为电竞的单纯。只靠技术,只靠努力,便是可以战胜敌人,获取成功,这是网游永远也无法做到的东西。可是你看看你们,你们现在所谓的电竞,哪里还是什么电竞?”
我说出的话语很是亢长,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Zita啊,半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了呢,还记得你16岁时刚进入俱乐部那会儿吗?我们单单只是拿了一个区冠军而已,你可以为了那点荣耀,你可以……你可以抱着大家一起哭啊。”
“算了,你好好考虑下吧Zita。我相信你不是会放弃自己的梦的人。”
“那我只能说你看错人了。”
说完之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去厨房为自己冲了一杯热茶,回到了客厅。还没来得及喝,竟又是接到了端木薰的电话。
“许先生,那枚鱼刺……消失了。”
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她焦头烂额的模样。
她很着急,她的声音好焦虑。
我不明白她焦虑的意义。只是因为一个网络流言一般的传说么?还是说因为那枚鱼刺是金色的。唉,即便是金色的那也不一定是纯金嘛,值不了什么钱的。
“我明明是把它压在我枕头底下的,今天早上起来却怎么找也找不到。而且就在刚才,有个人打电话跟我说他是唱片公司的经理人。他说他关注我很久了,想要包装我,为我出唱片。我自然是当做诈骗电话给挂掉了。可过后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他是怎么有我电话的呢?真的是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