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蒸完最后一笼糯米后，我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几乎是被同伴搀扶着出的教室。
楼上依旧在不停地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不过大家都习惯了。已经忙碌完的蒸米团的小伙伴们一起坐在走廊的廊檐下，喝着剩下的糯米磨成的热米浆。
大楼伴随敲击声有规律地震动着。
“珠仔，你妈还真是很有干劲啊！”
我已经懒得纠正他们了，因为此刻，有比“称谓”这种事情更让我纠结的存在。
“珠儿同学，你怎么脸色那么差？”
正在分发热米浆的老师首先发现了我的异样，她赶紧上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不会是因为温差变化感冒了吧！”
看着老师担心的表情，我赶紧故作精神地宽慰道，“没事没事，只是有点儿累啦！”
“行不行啊珠仔，你要学习你妈那旺盛的干劲啊！”
呵呵……你要是一边在工作，一边身边还围绕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鬼混，不停在你耳边低语着“这米真新鲜啊”“这米好香啊”“这米真想吃啊”……你看你受不受得了。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一个软趴趴的萌音响起，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哇！是小微微啊！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一看到小微微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治愈啦！”
团队里的几个女同学发出了花痴般的声音。
……真是受不了，为什么明明都是高中生了，竟然还会对正太有兴趣，难道不觉得这种“癖好”很诡异嘛？
强忍住吐槽，我下意识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樱宁曾经警告过我，这个家伙很危险，让我尽可能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
但是晏有微却有意走到了我身前，强行将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塞进了我的视野。
“你脸色好差啊！珠儿同学。”他压低声音，用只能由我听见的音量继续道，“果然，你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吧！”
心头一惊，明明有意移开的视线还是不经意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就在我和他沉默对视的同时，喵喵突然冲了过来扑到了我怀里，“年糕！”她手里捧着一团白噗噗的东西，还散发着一阵阵的热气，“樱宁奶奶打的年糕！”
“奶奶？！”
同学几乎同时发出了声破天地的惊呼。
“珠仔！你连女儿都已经那么大了啊？！”
“拜托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啊！！”
那一刻，我是真的有想死的冲动，但就在下一秒，一团软绵绵的甜香充斥了我的口腔。
喵喵在混乱中将手里那坨还未入模成型的年糕扯下一块，塞进了我的嘴里，也就在一瞬间，我感觉刚才还烦乱无比的心境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
温暖软糯的触感，在唇齿间粘结成块。
“好、好好吃！”我忍不住大叫出来。
周围的同学被我的大叫吓了一跳，他们的注意力转而从“喵喵是我女儿”这件事上，转移到了“喵喵手里的年糕很好吃”这件事上。而在分食完喵喵手上不多的年糕后，他们一下子就折服了。
“妈耶！这年糕未免太好吃了吧！！”
“为什么连年糕都可以那么好吃？！”
“赶紧上楼，趁热吃！”
同学们抛下了我、喵喵还有晏有微，呜呜泱泱地冲上楼去。
“你竟然……认了一条龙做自己的女儿？”晏有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不不，情况是……”
“萝莉控真恶心……”
这么说着，晏有微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分明是要和我拉开距离。虽然能和他拉开距离我感到很乐意，但是如果是因为被误当作“萝莉控”并被他轻视，那我宁可不要。
“你们汤圆包完了？”我选择岔开话题。
晏有微点了点头，“表姐真的好厉害！”他的眼里突然发出亮闪闪的光，模仿着包汤圆的动作，“她手就这样一掏一捏，就把一个汤团包好了！真的好厉害啊！而且很好吃！”
“……姐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显然是听到了我的吐槽，晏有微僵硬在了原地，然后那泛白的表情在一瞬间泛红。
“你其实已经死了吧，珠儿同学。”
我心头一颤，但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样，许你开我玩笑就不准我开你玩笑？怎么能这么咒我呢？”
晏有微脸上的绯红淡去，重又恢复成了那如雪一般的冰冷苍白。
“我是箸师哦！”他说着伸出手，掌心中突然多出了一双筷子，“是游走在两岸与岸间之人，所以不属于此岸的存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晏有微再一次露出了孩童般的可爱笑容，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的确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而已。
但是我却没有轻视他的勇气。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转学过来的？”
那双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筷子在晏有微的手上转动着，阳光在上面流动着光泽。
“并不是……”筷子停止了转动，被他握紧在了掌心，“ 你只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而已，我转学到这儿来，是因为这座学校里出现了‘异点’的存在。更准确的说法是——充满恶意的‘异点’。”
“异点？”
晏有微点头，他用筷子指了指我，“你其实也是‘异点’，但在我来这儿之前从来没有感应到你，是来之后才发现的。而且我能感受得到，你虽然是‘异点’，但却没有恶意。”他的眉头突然紧缩了起来，转而语气也变得深沉，是一种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有的严肃语调，“但吸引我转学过来的那个‘异点’不同，它充满怨念，充满恶意。最可怕的是，我只能感受到它存在于此，却无法感受到它具体在什么地方。”深吸了一口气，晏有微用更加深沉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道，“它似乎……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
心头闪过方才蒸米时候的场景，一群年龄不要、衣衫褴褛的鬼魂环绕在我四周，嘴里不停重复着“这米真新鲜啊”“这米好香啊”“这米真想吃啊”这样的句子。
难道……
“喂！你在这儿干嘛！”
突然出现的樱宁一把推开了晏有微，后者小小的身子因为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我警告过你吧，离他远一点儿，不然我就吃了你！”
这么说着，樱宁的头顶突然蹦出了两个尖尖的狐狸耳朵，我赶紧上前一把用手捂住，再确认周围并没有外人后，长长松了口气。
晏有微露出满脸的郁闷，“我只是和他友好的交谈而已啊……”他爬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朝樱宁做了一个鬼脸，“老婆婆妖怪最不讲理最恶心了！怪不得单身一千年没人要！”
“我！我！我！我吃了你这个小东西！”
我紧紧抱住樱宁阻止她朝晏有微扑去的同时，晏有微已经像兔子的一样跑远了。
和赶来的蝶依一起安抚好樱宁，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听说这一次的年糕组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超过了汤圆组，组里的小伙伴们都很开心。
而樱宁也当之无愧地获得了“年糕怪兽”的称号，除了一张制作粗糙的手绘奖状，还有两个二十公斤的哑铃作为奖品……
虽然我到最后也不明白汤圆组和年糕组之间的这种竞争有什么意义，也不能理解像“年糕怪兽”和“汤圆圣手”这种中二无比的“头衔”有什么意义。但是看着大家都很开心的举杯相互庆祝，樱宁也被当做“英雄”得到大家赞赏的场景，我依旧觉得非常的快乐。
黄昏很快就降临了，整个操场被笼罩在了一篇蜂蜜般粘稠的金黄色之中。
操场的祭坛上，大家正将自己亲手做的年糕和汤圆以及其他的供品摆好。
坐我身边的的樱宁一边给喵喵扎着头伏，一边被蝶依喂着刚煮好的汤圆。
“是要祭祀啊！”她轻声嘟囔道，“真好啊……又可以祭祀了……”
“为什么叫又可以祭祀了？”我很是不解地看着樱宁，夕阳将她的眼睛照得闪闪发光。
蝶依又给她为喂下了一个汤圆，在嘴里咀嚼了足有两三分钟，樱宁才慢吞吞地将其咽下。她撇向我，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眼神中执着地追问，“这片土地曾经把这一切当做封建糟粕，然后毫不在意地丢掉了。”
啊，我知道了，她说的是……浩劫时期……
也就在同时，校长代表全体师生在祭坛上点燃了焚香，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了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烟雾中缓缓现出形来。
他们走到了那些供品前，开始享用起来。
“这年糕可真香啊！”
“这汤圆真的好甜！”
……
虽然明明距离很远，但我还是听到了他们发出的充满幸福感的感叹。
“是念哦……”樱宁轻声解释道。
“念？”
樱宁点头，“人死了，灵魂会飘到彼岸，然后转世重生，但是关于这一世的念却会留在岸间。可能是爱、可能是恨、抑或只是单纯的愿望。比如这些家伙都是在那时候饿死的，所以他们的‘念’应该就是可以饱餐一顿。虽然灵魂已经投胎，但他们的念却存留在岸间。”
我再次望向了祭坛，那些“念”正在开心地享用着我们准备的供品。
他们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天真的满足。
“要学会记住过去哦，珠儿……”耳边飘来了樱宁的声音，很轻，像此刻的夕阳，“妖神异兽不需要记住，飞禽走兽没办法记住……只有你们人类，才有记住的资格、才有记住的权利……也才能明白记住的责任……还有记住的幸福……”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她也望向了我，亮闪闪的眼睛，映入黄昏的美丽霞影。
“记住便是叠加。而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异兽妖神、飞禽走兽，就在于你们的生命，本就是世世代代的叠加……一代一代的记忆，一代一代的思念，一代一代的爱和一代一代的恨。”
樱宁伸手揉了揉我的脸，“你也是啊，你的生命本就是无数的叠加，有你生身父母的叠加，也有你姐姐的叠加……当然，还有王子服、蝶依、香玉他们的叠加……更有……”她眯起眼睛，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更有……我的叠加……”
樱宁这么说着，笑容在橙黄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