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视野中是卧室的天花板。
思维有些混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
感觉应该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屋外的寒意伴随着一阵浅浅的梅香扑进屋来。
身穿校服的少女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起床了哦！珠儿！”
我怔怔地看着少女。
“湘裙？”
“你喊我什么？”她一脸诧异戳了戳我的额头，“我说你是不是睡傻了啊，连姐姐都不认识了？”言罢，少女坐到了我的身上，用力拉扯着我的耳朵，“喂喂喂！大懒虫！赶紧起床啦！”
“啊啊！对不起姐姐！”
我一边道着歉，一边努力从姐姐的身下挣扎了出来。因为房门打开，刺骨的寒意让我简直就快要原地冻僵了，我急忙穿好了衣服。
“你脸色好差啊珠儿。”姐姐凑过脸来，她抓住我的后脑勺，将我们的额头贴在了一起，“也没发烧啊，是不是昨天打年糕打得太累了？”
姐姐身上的香味扑面而来，让我脸颊的温度直线升高，“没有啦！”我赶紧推开了她，撇过脸去，“就是昨天晚上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
“哟哟！是不是关于我的梦？”见我点头，姐姐先是一愣，转而搂住了我的脖子，强行将我的脸埋在她的胸口，“哇！珠儿也到了做色色的梦的年纪了啊！”
“才不是呢！”我重又用力推开了姐姐，为了防止再次被她突袭，我将身旁的椅子隔在了我俩之间，“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我竟然梦到我是被姐姐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了的。”
虽然只是刹那，那我分明是捕捉到了姐姐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也就是一个眨眼的时间，甜甜的笑容再次满覆在了姐姐的脸上。
“本来就是啊！珠儿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行啦……你就别嘲笑我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哈哈哈！是神把珠儿扔在了垃圾堆，然后被我给捡回来啦！”
“姐姐，社会主义好青年是不该谈怪力乱神的……”
不愿意再去理睬姐姐对我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我将外套穿好，又强制性带好了围巾，便和姐姐一起出了房门。
在从走廊经过后院的时候，我发现竟然已经下雪了，积雪覆盖了整个后院，粗壮的树干在满天的飞雪中倔强伸出刺向天空的枝。我走到那株树下，抬起头，天空被树枝所覆盖，如同布满了碎裂的纹。
“怎么了？”姐姐跑到我身边，帮我穿戴者手套。
“都落光了啊……”我的语气间透出满满的失落。
“傻孩子，这是樱花树，现在已经冬天了，当然落光了啊！”显然是听出了我语气间的失落之情，姐姐扯住我的胳臂，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春去春来，花开花落，月盈月缺……就像人世间有生老病死一样，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呀！”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鼻尖，我还没来得及注意，便在顷刻间被我的体温所融化。
“我们上学去吧！”姐姐说。
我点了点头，她挽着我的胳膊，一起出了庙门。
“爷爷早安！我和珠儿上学去咯！”
“大正叔早安！这么早就来工地啦！”
“小微微早安！我这儿有鸡蛋你吃吗？”
……
窗外的雪下的好大，远处的仙湖山渐渐从翠白相间变成了彻底的雪白。
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梦境，但是却发现那段漫长的梦已经模糊不堪，除了“姐姐在垃圾堆里”捡到我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场景，其他的一切我都记不起分毫了。
但实在是有点儿奇怪，至于究竟奇怪在哪儿，我说不出来。
“李珠儿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突然被喊到名字的我慌张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身后的课桌也被推开半米，发出刺耳的声音。
“下个雪而已，这么稀奇啊？上课到现在一直看着窗外！”
老师用手指敲击着讲台，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学学人家李惠儿同学，明明是姐弟，差距怎么这么大？”
雪花飘落在窗沿的积雪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写什么啊李珠儿！李珠儿！李珠儿！”
我看着老师，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视线中的他也开始有些模糊。
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的双手支住课桌，只感觉重力在牵引着自己的身子向地面坠去。
我能感受到姐姐已经跑到了我的身边，她搂着我的肩，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珠儿!”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啊……
我的思绪在昏沉中尽全力地思索着，如一叶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忽上忽下，摇摆不定。
一阵冰凉的柔软贴在了我滚烫的额前，我知道，那应该是姐姐的手。
“姐姐在这儿哦珠儿，没关系的，姐姐在这儿……”
姐姐的声音好近，就像是从我的体内发出来的。
下一秒，我用力抓住了姐姐的手腕。
随后不顾周围同学老师的目光，我姐姐着她的手，离开了教室。
在庭院中，飘落的枯叶如折翼的蝴蝶，垂死而落，在我们身边。
我没有松开的她的手，只是默默注视着姐姐，她也在注视着我。
“姐姐……樱宁和湘裙在哪儿？”
姐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渐渐转为了暗淡，而后，她唇角微微翘起，就在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被定格住了，那树叶也如同雕塑一般，僵硬着定格在了原处。
“珠儿……这才是应该属于你的人生……”
姐姐这么说着，缓缓放下了贴在我额头上的手，她静静的看着我，用一种将人溺死其中的深邃目光。
“不需要狐妖、不需要那些妖怪、不需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樱花就应该是春天才会开花，龙和妖怪也只应该是存在在神话作品中的艺术形象。你和我都只是孤儿，我们姐弟俩一起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然后我们一起上课，一起考大学，一起去大城市发展……这才是正常的人生，珠儿！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可是我已经死了姐姐……我在十年前就摔死了……”我轻轻抓住姐姐的手，她的手好凉，还在不停地颤抖着，“樱宁复活了我，如果你否认她的存在，你也就否认了我的存在。”
“是她把你从我这儿夺走了！那个女人……那个妖怪她把你从我这儿夺走了！”
姐姐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她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颤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厉。
“明明你是我的弟弟……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但是你却不记得我了……明明该陪你上学的人是我……陪你过冬至节的也应该是我……陪你一起吃饭一起做作业一起睡觉一起长大的人都应该是我才是啊！应该是我才是！应该是我才是！应该是我才是！”
姐姐不停重复着“应该是我才是”这六个字，原本清澈的眼睛开始变得血红。我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抓住她，让她冷静，但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挡在了我的身前。
“晏有微？！”
“可真是灯下黑啊……”说话间，我能清楚听到他咬牙齿的声音，“竟然没有察觉到那个‘念’一直藏在表姐的身体里……一只小小的‘念’竟然可以做到扭曲现实的地步，这得是多强烈的情感啊……”
意料之中的，晏有微将那双漆黑的筷子拿了出来，而我也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晏有微，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替我将这东西还给樱宁，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是我相信她肯定还在山上，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当我将手移开是，那枚由樱宁赠予我的红白相间的媚珠已经漂浮在了掌心。
我将脸重新转向了姐姐，她的视线已然被我的动作所吸引，怔怔地看着我。
虽然没有任何人教导过我，但是在媚珠由樱宁传递给我的那一刻，我也分明继承了关于媚珠的一切——包括其中深藏着的姐姐的灵，自然而然也就看到了关于姐姐的所有记忆……
这一刻，都过姐姐的记忆我才明白，樱宁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撒谎——她真的是我的母亲。是陪伴我长大、照顾我长大、爱着我、呵护我、关心我的母亲……
……
“母亲，我今天要陪你睡！”
“母亲，姐姐她又欺负我！”
“母亲，这朵花送给你哦！”
……
对不起啊樱宁……没能再喊你一声母亲……
“谢谢你姐姐，谢谢你为了救我，奉献了你的灵。现在呢，我就将你的灵还给你。”
媚珠中突然亮起了一点金闪闪的光，那一点金光渐渐变亮，渐渐渗出，最终一点点从媚珠中透了出来，而也就在金色的光点离开媚珠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变轻了许多，似乎是漂浮在了半空中。
下一秒，我便迅速沉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我知道——我正在重新归向彼岸。
